第39章
在京市的第二天, 天氣晴朗。
衛雲開和宋月明在蔣大飛夫妻倆的陪同下到達衛家三位先人的墓地，早年三人葬在不同的地方, 如今衛雲開打算將三人葬到一起, 三人去世前都交代過要實施火化, 如今他們需要在先前的墓地將骨灰盒取出 , 而後葬在公墓。
每到一人墓地，兩人夠恭恭敬敬的叩首, 向先人行禮，致歉，驚擾安睡多年的他們挪到彆處, 一一拜祭過三人, 衛雲開便著手遷墳。。
蔣大飛夫妻倆按著京市允準的新舊風俗, 幫著兩個小年輕主持這事, 也全了兩家多年的情誼。
抵京的第三天是個不錯的日子, 衛雲開和宋月明畢恭畢敬將三位先人骨灰盒送到新的地址下葬，衛渠和早他幾年去世的夫人何婉槿合葬，墓碑上是兩人為數不多的一張合照, 衛江葬在二人一旁, 墓碑上的照片定格在風華正茂的年紀。
照片是用衛雲開從前留存的老照片翻拍的，原版照片彌足珍貴, 宋月明怕放原版去會出現什麼損壞, 就放了翻拍版，與原版沒什麼差彆，也幸好在買回來相機後她就研究了老照片的翻拍, 並且把照片給洗出來了。
等墓碑落成，蔣大飛夫妻倆鞠躬行禮後先行離開，留給兩人跟先人說話的時間。
二人站在墓前，衛雲開沉默著上前將墓碑上的浮土一一抹去，沉默良久才低聲開口：“剛回來的時候不敢同你們說話，你們彆怪我，現在咱們一家人都在這兒，爺爺，奶奶，爸爸，我回來了。”
宋月明對著三人鞠了一躬，才道：“爺爺，奶奶，爸爸，你們好，我是月明。”
衛雲開唇邊浮現出一縷笑意，側首握住她的手：“對，這是我的妻子宋月明，爸爸，以前你老說我笨，長得像你沒你聰明，以後肯定討不到媳婦，我現在把媳婦帶回來給你們看啦。”
曾經，衛雲開是衛江人到中年才有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他性格本來就好，帶著衛雲開處的跟兄弟倆似的，每每洋洋自得就是：兒子，爸爸當年追求你媽媽全靠一個機靈的腦袋瓜，但你一點花言巧語不會說，以後怎麼娶媳婦啊。
不多時，衛江就會被何婉槿嗔怪：開兒還小，誰都跟你似的天天想媳婦？
衛渠老神在在扶一下眼鏡：開兒這點確實不像我們爺倆兒。
隨後爺倆兒都會被何婉槿批評教育，衛雲開坐在一旁看笑話，但那時候他並不明白媳婦的意義。
“還有，這是月明特地給爺爺做的紅燒肉，她將爺爺的筆記學的很透徹，今天借了蘭嬸的廚房給你們做了幾個菜帶來，你們看喜不喜歡……”衛雲開彎腰將飯盒打開來，一共做了三個菜，挑了三人最喜歡的一道。
衛雲開將帶來的茅台倒入杯中，又灑在墓前，淡淡的酒氣飄散出來，他心底那口氣也漸漸鬆開。
他半蹲在墓碑前將這些年發生的事，事無巨細的交代一遍，神情慢慢的懷念與依賴，宋月明偶會插話說一些趣事，但大多數時間都是衛雲開再說，她聽著，他需要這個時間來平靜。
臨到最後衛雲開很鄭重的跟他們保證：
“爺爺，你們放心，我們以後會好好過日子，也會經常回來看你們。”
宋月明也笑著說：“爺爺奶奶你們放心，我們倆會互相照顧的。”
她甚至可以悄悄在心裡立誓，因為一顆心，從未像今天這樣的柔軟、心疼。
中午的太陽太曬，兩人又站了一會兒才離開，公墓裡沒多少人，衛雲開也就無所顧忌的牽著她的手。
“其實當年走的很匆忙，我一直以為十歲以前是場噩夢，現在回來看看他們才接受現實，也不太敢聯係蔣叔叔他們，想想挺不孝順的。”曾經的至親真的早已離他遠去，留下的隻有冰涼的墓碑，與他們說話也隻是聊以慰藉。
宋月明回住他的手：“你當年還是小孩，爺爺他們就是希望你平安長大，你能完成他們的願望就是孝心啊。”
衛雲開笑了笑：“所以我說，如果他們還活著一定會非常喜歡你。”
宋月明眨眨眼：“那你呢？”
“……咱們衛家人都是一脈相承的。”他非常的一本正經，耳朵被曬的通紅。
宋月明給他一個白眼，歎息道：“爺爺和爸爸說的沒錯，你果然沒有天分。”
從認識到現在就給他這個評價？
衛雲開不服氣的追問：“那你喜歡嗎？”
宋月明頓了一下，機智的將那句話還給他：“你不是說咱們衛家人都是一脈相承的嗎？”
衛雲開啞口無言，而後無聲的笑，走路的步伐也暢快起來：“月明，等事情辦好，我們去看看我長大的地方吧。”
“好啊。”
他們還要去辦後續事宜的手續，衛家當年留存的唯一一處房子還在等待接收。
衛家的四合院在十年裡被占用，但情況屬於比較好的，住進去的隻有兩家人，且在他們回來之前就非常配合的騰出了房子，兩人去實地確認過四合院的位置和麵積，與十年前相比基本沒什麼變動，保存完好，他們來時帶著完整的身份證明，加之蔣大飛從中調停，房本很快辦下來，寫的是他們兩個的名字。
宋月明有點驚訝，但在外還是不動如山的鎮定，辦完證件出來，她狐疑的看了衛雲開一眼：“你就這麼把房子給我一半？”
“這樣還怕我把你丟到火車上嗎？”
宋月明想了想：“你不怕我？”
衛雲開搖頭：“不怕，你不會把我丟下的。”
“那可說不好哦。”
衛雲開捏捏她手心，深沉道：“那我先把你追回來，然後天天看著你。”
他眸中暗示意味濃重的讓人不敢直視，宋月明飛快甩開他的手，故意轉移話題：“你不是說要帶我到處看看？先去哪兒？”
“我們先回家看看。”
回的是當年的四合院，證件到手後也拿到了鑰匙，他們先買幾把鎖才出發，四合院就在胡同裡，前後有好幾處人家，但胡同裡來往的人不多，門口玩耍的小孩子聽到腳步聲好奇抬頭看他們，隻一眼又低頭玩玻璃彈珠。
找到鑰匙開了門，裡麵靜悄悄的，從前的花壇裡有一半是空蕩蕩的，看得出是種過菜，如今被拔出來，隻有散落的泥土在花壇周圍，院子裡可以看到各個房門都是緊閉的，衛雲開站在曾經住過的房間，輕輕推門開門，裡麵沒有意外的空無一物。
衛雲開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如今站在十多年前的家裡也忍不住感歎，跟以前變化太大，十年前的痕跡基本被抹除了。
“雲開，你到這兒來，看這是什麼？”
宋月明的聲音讓他從回憶中走出來，她指著廂房一麵牆笑容燦爛，牆上有一道道痕跡，痕跡旁邊有年月標記，最上麵是兩個字‘雲開’。
“你小時候是不是在這兒量身高了？”
“對，爸爸住這間房子，每個月都會讓我量一下身高有沒有他高，我小時候長得有點慢，根本追不上他。”
宋月明推著他站到牆邊，踮起腳想在牆上劃一道，奈何自己身高有限，根本夠不著，畢竟人家十歲的身高都到自己肩膀了。
“你在這兒站好，我給你照一張！”
衛雲開從善如流，在她的吩咐下挪開一點位置，把當年的痕跡照進去，兩人跟尋寶一樣，通過一些細枝末節找尋當年的痕跡，奶奶種花的花盆，畫眉鳥的鳥籠，兒時的陀螺玩具，直到日暮西斜。
“膠卷用得差不多了吧？我們回去吧，蔣叔和蘭嬸還要我們過去吃飯。”
宋月明關掉相機塞到他手裡：“好，那咱們走吧。”
她背著手蹦蹦跳跳的向外走，裙擺飛揚，端的是輕鬆自在，衛雲開走在她身後，腦內不由浮現出一個場景，若是家人還活著，看到他們和諧相處這一幕定然會很開心的吧？
走時換上新鎖，剛鎖上大門轉身要走就聽到身後有人喊他們。
“喂，等一下！”
宋月明回頭一看，是個穿白色連衣裙的二十來歲妙齡姑娘，紮著高高的馬尾穿皮鞋帶手表，十分的時髦漂亮，開口就是地道的京片子。
“這院子現在成你們家的了？”
宋月明有些詫異，與衛雲開對視一眼，朝這姑娘點頭：“對，你是？”
姑娘推著自行車走過來，眉宇之間傲氣十足：“我們從前住在這裡的，這院子你們住不住，打算多少錢賣？”
她說話時也不忘打量兩人的穿著，普通的布料，外地口音讓他們的打扮更顯俗氣，那股子輕視便不加掩飾。
宋月明反而笑了，淡淡回了倆字：“不賣。”
她轉身要走，衛雲開也沒說話的打算，誰知那姑娘追上來，繼續問：“我還沒說多少錢呢，你都不賣，你能做主嗎？”
“你能不能做主我不知道，但我家的事我說了算，這院子不賣。”
宋娉婷聽後一片怒容，直接把心底裡的話想也不想的說出來：“如果不是我爸爸通情達理將房子讓出來，你們也不會這麼順利的拿到房子，早知道不搬出來，你們也是沒辦法的！”
哪裡來的這麼蠢的姑娘？宋月明故意上下打量她：“那同誌這是要仗勢欺人？”
一句話給打消了宋娉婷的氣勢，爸爸已經退休，何況還一直被人針對，早就警告他們出門在外要謹言慎行，回擊的話在喉嚨裡轉個彎不得不給咽回去，冷冷哼了一聲：“不識相！”
宋月明淡淡瞥她一眼，仿佛看透她的心虛似的，宋娉婷不敢與宋月明對視，將自行車調轉，換個相反的方向騎上走了。
衛雲開拍拍宋月明的肩：“不用在意，我們走吧。”
“你知道從前住在這裡的人家是誰嗎？”
“聽蔣叔說過一句，也是不錯的身份，一家姓黃一家姓宋好像，隻說兩家都很配合，沒想到人家還存著這個心思。”
姓宋？宋月明皺了皺眉：“咱們回去好好問問蔣叔和蘭嬸，還是讓人看好這院子吧。”
當年被占用的四合院不乏有數人居住的，正主回來住戶不肯騰出來，很多沒辦法的隻能乾看著，或者收點租金，衛家的院子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們回到蔣家，路上又買了一把香蕉買了三四斤牛羊肉，拎過去被蘭嬸好一頓說：“你們來這兒還這麼客氣，再這麼著我就不讓你們到家裡來了！”
宋月明很自然道：“蘭嬸，我們來得急什麼東西都沒帶，總不能頓頓蹭飯吃，剛好雲開提到以前常吃的兩個菜，我們買了大家一起吃嘛。”
蘭嬸這下無話可說，這麼多年哪裡記得衛雲開喜歡吃什麼呢，隻好繃著臉收下來，宋月明和她一起到廚房準備晚飯。
“今天晚上我兒子和女兒都過來，他倆小時候經常逗雲開玩，你蔣叔和你爸爸一差不多大，但我們家這倆足足比雲開大了六七歲，孩子都上幼兒園了！”
宋月明順口問了一些衛雲開小時候的事，蘭嬸滿帶回憶的給她講，眼中觀察著宋月明熟練利索的動作，一點都不邋遢，比自己女兒也不差什麼，越來越讓人意外。
“雲開小時候特彆的聰明，神童一個，還特彆喜歡車，七八歲看的書我兒子都看不懂，他性格也好的很，我看他也沒太大變化，對你也好吧？”
“是，他脾氣很好。”如果是個問題少年，宋月明估計早就敬而遠之，不會想跟他結婚走到現在。
“那就好，那就好！”
她們倆忙活一會兒，蔣家的一雙兒女都下班回來，見到衛雲開均是感慨，蔣家大兒子蔣成安比衛雲開大七歲，戴著眼鏡文質彬彬，拍著衛雲開的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彆走了！”
蔣雪紅二十五六歲，小腹凸起母性十足，對衛雲開也是弟弟般的愛護：“對，雲開，以後留在京市，衛伯伯肯定想讓你留這兒。”
衛雲開但笑不語，那兩人看看宋月明，沒有繼續催下去，等蔣雪紅跟她們重新進入廚房，開始給宋月明做思想工作。
“京市是首都，以後會越來越好，你們留在這兒有住的地方，住不完的房間還可以租出去，成安可以給雲開找個不錯的單位，你們兩口子生活沒有問題，再回到縣城很難再有這樣的機會，月明，你們倆可不能犯糊塗。”蔣雪紅也是個利落人，邊說邊擇菜。
宋月明笑笑：“這得看雲開，他在那邊也有工作。”
蘭嬸歎口氣：“月明，你可彆嫌我們管的寬，咱們兩家是多少年的老交情，現在你們家就你們倆，我們不可能看你們受苦坐視不理的。”
“蘭嬸，我沒這個意思，我和雲開都明白你們的好意，但是雲開在那邊跟領導交情不錯，如果突然來京市跟人家不好交代，再說家裡還有爸媽，我們離遠了不放心，何況這也太麻煩你們了。”宋月明一點點說明，蔣家人是好意，但家裡也不能貿然舍棄，再者，承人家的人情容易，積累起來拿什麼去還？他們相信自己有過好日子的能力，有朝一日想回來還能回來。
客廳裡，衛雲開也是差不多的說辭，蔣成安還想勸，但被蔣大飛揮手阻止，沉思片刻道：“魏根生照顧你那麼多年，你孝順回報是應該的，但也得想好了，不能因為這份恩情斷送自己的未來。”
衛雲開點點頭：“蔣叔，你放心，沒到這兩難的地步。”
“那就好好考慮，也不急於一時。”
“對了，蔣叔，我們家那院子從前住的是什麼人，今天我跟月明看完出來碰見一姑娘口口聲聲要買這院子，還提到了她爸爸如何如何，我想拜托您和成安哥日後幫忙看著點那院子，我們不常在，免得被人破壞了還不知道。”
蔣大飛仔細想想沒個頭緒，扯開嗓子喊蘭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