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1 / 2)

班納特先生有點神經疼。

事實上,自從前天早晨起一直如此,尤其是在太太和女兒從倫敦回來後,頭疼達到了頂峰。有那麼一瞬間,班納特先生以為自己的神經已經“啪”的一聲,繃斷了。

要不是深知太太沒有腦子,莉齊品性良善,班納特先生真會懷疑她們夥同馬車夫偷了人家的箱子。那可是一整箱金銀!

班納特先生想起當時莉齊打開箱子時,班納特夫人驚破天際的尖叫,溫柔可親的大女兒險些從眼眶裡掉下來的眼珠子,腦子就發出嗡嗡的警告。最最可惡的是,莉齊這個壞姑娘故意的,為了逃避跟她的老父親解釋,故意在書房裡當著她媽媽的麵打開箱子。

班納特太太樂開了花,那明國的黑漆漆的藥明顯改善了她的睡眠,她睡得足吃得香,臉色都變得紅潤潤的了。隻可憐她的好丈夫,一麵深受她嘮叨之苦,一麵每晚都得伴著苦澀的、有點臭、有點酸的味道入眠——男女主人房的那扇小門根本無能阻隔這霸道的味道。

現在,那一個箱子還在班納特先生的書房裡放著。沒辦法,因為那裡頭不僅有20個十兩的銀錠子,最底下還壓著一個裝著金子的匣子——明國的這種金元寶班納特先生也頭一次見。

200兩白銀班納特先生還算能承受,他聽說過,市麵上大概一英鎊能換150克白銀,就算明國的銀子更值錢些,這些銀子也不會超過一百磅。雖也是一筆數額不小的錢,每年收入兩千磅的班納特先生還能維持紳士風範。

但金子絕對超出班納特先生的想象了,現在不列顛是金本位國家,規定每盎司純度0.9的黃金價值3英鎊17先令10便士——一盎司大約28克,算起來這五十兩黃金價值近七百磅!

一個箱子裡就裝著近乎班納特家整年所有進項的一半!班納特先生受到了驚嚇。更要緊的是明國的黃金向來以純度高出名歐洲,這些底部刻有銘文的金元寶明顯是官鑄,價值更難估量。

伊麗莎白此前從不知道原來歐洲銀價,經過這一次才知,遠比她以為的要低得多。幸而那薛老大夫沒起意坑她,她後頭默出的幾個方子裡摻雜了兩個經世名方,遠不是頭一個試探的養方可比,說價值千金也不為過,是上輩子曆經中醫幾番沉浮仍能經久不衰的驗方——其中一張正是有傷科聖藥之稱的滇南白藥,這張本是絕密的配方曾因他國苛卡中藥的緣故在彆國公開過組方。距離這方子配驗出來的時間還早,伊麗莎白就將它默了下來。

她有心把良方歸故土,可也不是不計較回報的聖人。

事實上,細細品過方子的薛老大夫正激動的配藥試方呢,心知他給的太少了,醫者稍一斟酌就知此幾方靈妙貴重。老大夫心想隻要效果不差所料太多,那這方子可就了不得了,整個藥方局甚至太醫署都要被驚動,這裡頭的一個方子或可錄進皇帝金印封蓋的《大明寶方》之中。

《大明寶方》非同一般秘方、驗方,是國朝密檔,單設一司會同錦衣衛掌管。其上記載的配方、工藝絕不允許半點泄露,在錦衣衛的監視下由藥局寶方司統一製藥,發往各地。寶方難得,當今禦極近二十年裡,尚還無一方獲準錄進《大明寶方》之中。

老大夫本意要多給些,免得日後生是非,可如今看來,卻是欠下個大大的人情。得了方子後一把年紀的薛郎中泡在配藥房裡整一夜光景,越試越心驚,越試越高昂。這位老郎中把方子藏得嚴嚴實實,趕忙找人商議。

若不是醫者父母心,更兼異國他鄉沒有錦衣衛,恐怕薛老大夫連殺人滅口的心都有了——明國在海外的根基和人脈隨著國家強盛和貿易發達越來越水漲船高,薛郎中此時已將那個洋人小姑娘查的底掉了,不僅知道她的來曆生平,更連她和校友的那點小秘密也洞悉了。

這小姑娘倒不簡單,有些手段心思,是個聰慧的。也幸好如此,薛郎中才願意高抬貴手,放人一馬,若碰到個拎不清的蠢丫頭,說不得薛郎中就得用點彆的手段——捉通透明理人的把柄才有用,蠢貨被握短處隻會壞事。

當然,肯懷柔輕放的最主要的原因在於那書沒找到,這樣一本良方集流落在外,滅口一個看過的人也無濟於事。薛大夫與暫駐倫敦的大明使官議定;一方麵不能放鬆尋找書劄;一方麵與默方洋人簽下協議,重利誘其看是否還記得其他藥方,還要從她那兒繼續探聽藥書消息。因不易大張旗鼓,使官令薛郎中先守株待人。

雖沒能查出記載那些藥方的書本,好在確定她不曾撒謊。這個洋人小姑娘確實喜歡他們大明的文化,倫敦的店鋪裡隻要來自大明的東西她都感興趣。這倒叫薛大夫等人生了些好感。

大明文人重風骨,出自明國的筆墨書籍本來就賣的貴,這小姑娘買不起,卻幾乎翻看過所有她遇見的書本字畫——薛大夫確定後命人找尋過她去過的那幾間店鋪,還有陶麗絲學院的藏書,皆一無所獲。

雖不免失望,但早有預感:此時正值倫敦社交季,商品流通極快,薛老大夫猜想那書不知道被哪個附庸風雅的人買回去高置櫥窗當藏品了,雖可惜明珠暗投,卻也慶幸暫時無憂。

薛上工已定下月歸國,需得儘快把良方獻上。隻要方子上蓋上大明寶印,他們才能放心,才能不擔憂其他彈丸小國使壞:他所慮者從來不在這氣候藥草迥異的西洋諸國,而是年年進貢、歲歲來朝的周邊屬國,那些地方自古廣受華夏教化,卻常抱有反叛坑害之心。尤其醫藥之理,總要防其竊取。

在神宗年間,高句人得藥聖李東璧一卷醫方,奉為至寶,為能在大明太醫署的眼皮底下廣用藥方,竟然發昏說李東璧實是高句人,還要立碑祭祀、自欺欺人,其厚顏無恥之態,令國朝震驚。待大軍所至,活該悔之晚矣。饒是如此,等海上貿易越發繁盛,大明的海船因醫藥發達之故少有禍及一船的恙病發生,使得外人越發垂涎,小動作不斷。幸甚自神宗起,大明管治配方、技術、手藝等本國獨有本事更嚴,隻要經過各衙門下印,就保有專利,若私自盜用,嚴懲不貸。

薛老大夫可惜那本遺落的醫書,其上定還有更多良方,他心裡已有猜測那定是個孤本古籍,正是經蒙元之害逸散的唐宋名醫驗方。需知南宋末年,宋理宗篤信道教,因無子而求長生之法,集天下醫書道術、名醫方士於臨安,搜尋典籍無數,皆藏於臨安皇宮;蒙元南下,不知其珍,除少數被宮女太監私攜逃出,儘付與火焚。令後世之人扼腕歎息。

老大夫覺幾方精妙,且並非歸屬一道一科。醫藥博大,就算是醫聖張機再世,也不可能全都擅長,必是集眾家之長的大內秘典,比如當今的《大明寶方》,隻是不知殘頁還留有多少。

聰明人固然好,卻總想太多。無形之中,就幫人把前後因果補齊了。

這也是伊麗莎白還算謹慎的好處,她畢竟做了二十多年種花人,生怕不經意間露了言行,隻得裝出一副極有天賦、癡迷明國的樣子,好給她自己身上的漏洞找個出處。畢竟她所行的商事出路和思維方法,大多都與明國相關,即便跨越了時間空間,故國的饋贈依然在庇護她。

……

伊麗莎白還不知道自己好命躲過一劫,她眼下正忙著試用縫紉機。

感謝賈裡德先生,他竟然真弄出來這種手搖縫紉機,還特地帶來一架當做拜訪朗博恩的禮物。

賈裡德先生的長相雖算不上漂亮,可也還端正體麵,尤其他還彬彬有禮,極懂禮數。按說這本該是令班納特太太心喜的女婿人選,但賈裡德先生因前段時間全心全意的操心他將要涉足的縫紉機大產業,幾乎與三個老工匠同吃同睡,弄的狼狽憔悴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