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她,當勝過一切規矩桎梏(1 / 2)

陶麗絲學院的庭院角落裡發現了許多黃熱病人的黑色嘔吐物,有被扔進來的,也有被攜帶進來的。

普蘭夫人和教員們迅速找到了被買通的人,他是學院新雇傭的運送汙物垃圾的仆人,這個身份簡直是個絕佳的掩護。一般說來,漏下幾處汙跡並不會惹人注意,可陶麗絲是女校,朱蒂絲夫人還把她的學生們變成了和她一樣的重度愛潔的人,這些汙物才剛出現,就被小姐發現。女仆們按照小姐們的指使去清潔時,發現陶麗絲居然像被汙染物包圍一樣,就連莊園外牆都有。

“幸好那個仆人沒有進入主樓和副樓的權利,我們的住所和食物都沒有問題。”伊麗莎白說。

她的父親、姐妹們以及喬治先生都鬆了口氣。

“我去過肯辛頓,明臻堂的醫生告訴我,黃熱病主要在炎熱的地方出現,比如印度和非洲。英格蘭不太具備天然的條件。”伊麗莎白隨即告訴大家這種病的症狀:“發熱、全身酸痛、非常虛弱;如果病情繼續加重,那麼就會嘔出黑水並且全身寒冷;接下來幾天內所有的症狀減輕,有一些幸運的人會從這時慢慢變好,而更多的人則是重新複發,並且牙齒和鼻子開始滲血……這些重病人會劇烈掙紮,看上去就像得了瘋癲症一樣——大部分人會在之後陷入昏迷,直到驚厥和死亡結束痛苦,帶走他們。”

“倫敦的東城區至少一百人已經因此送命。”而我懷疑這是有人故意傳播疾病。伊麗莎白在心裡把後半句補充完整。

“上帝啊!”小姐們捂住嘴,先生們麵色沉重。

“瘋癲症?”這個詞戳中簡敏.感的神經,她遲疑道:“會不會有人把那種看上去像得了瘋癲症的黃熱病人送去瘋人院?伯利恒的瘋人展覽又興盛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那參加展覽的人?”

伯利恒的瘋人展覽是收費的,教堂分發的邀請信也多是送給本堂區有影響力的紳士們,瘋人展覽由來已久,並不是所有紳士家庭都像班納特家一樣清醒,要知道幾年前有的是貴族們去參觀,上一任國王喬治二世陛下就在他還是威爾士親王時受邀參觀過瘋人展。如果伯利恒真的有黃熱病人,那麼這種病很快就會從倫敦東城區蔓延到西城,甚至更廣,畢竟大部分名流貴族都聚居在西城。(注)

班納特先生和喬治先生都坐不住了,他們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必須馬上就阻止——伯利恒的參觀已經開始了一周時間了。

比起在座的親人們,還有肯辛頓的明國大夫,伊麗莎白其實才是真正了解黃熱病的人。這種還被叫做“黑嘔病”的傳染病,是“非洲是白人的墳墓”這句在不列顛和法蘭西流傳已久的諺語的根本原因。在伊麗莎白曾經學到的知識裡,黃熱病主要通過會吸血的伊蚊叮咬傳播,整個歐洲,隻有位於歐非交界的西班牙具備天然條件。英格蘭本土氣溫不高,本地物種也沒有伊蚊,就算有患有黃熱病的人來到英國,也根本不會造成流行——如果沒有被攜帶黃熱病毒的蚊蟲叮咬,就算是接觸黃熱病人,也不會感染這種病。(注②)

因此就算有人把汙物潑灑到陶麗絲,伊麗莎白也並不太緊張。但按照倫敦東城區的傳播情況,小姐懷疑本地有部分趨血蚊屬的蚊子正在悄悄傳播疾病,而不是像主使者以為的那樣通過近距離接觸造成的。

倫敦自進入四月後,蚊蟲就多了起來,伊麗莎白不得不假借明國大夫的名義告誡家人:“據說蚊子是傳播黃熱病的凶手,彆被叮咬就好。”

班納特們對明國醫生無比信服,但喬治先生卻有些疑惑。

伊麗莎白隻好解釋:“有的蚊子吸了黃熱病人的血,然後再叮咬其他人,或許就把黃熱病人的血感染給正常人呢?”她無法解釋吸血的蚊子也會被感染,感染的蚊子終生帶有病毒,叮咬人時會把帶有病毒的唾液注入人的毛細血管,然後就被感染了黃熱病毒——這個時代,誰會相信蚊子有唾液呢?

第二天中午,班納特先生回到家裡,十分疲憊,他對女兒們說:“伯利恒的展覽無法取消,通過教會宣傳之後,它每日的門票收入能達到一百鎊以上。不管是瘋人院本身,還是分利的國教堂、上議院的議員們,都不會允許展覽中斷。”

“我們所能做的很少,隻能提醒人們瘋癲病人可能感染了黃熱病——但這並沒有多大效果,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事實上,班納特先生還惹來不少奚落,梅裡頓的新司鐸馬文牧師對此十分不滿,不少信任他的國教信徒也對班納特先生感到懷疑。

班納特先生想通過教會給伯利恒警示的計劃流產,就連在梅裡頓張貼布告的提議也沒被治安會通過。

喬治先生努力的情況好一些,伯爵閣下一直很信任他,東安格利亞地區又與倫敦距離挺遠,伯爵的治下應該不難解決當地教堂的伯利恒參觀邀請。種子商先生還吩咐苗圃的工人開始驅滅蚊蟲。

整個內瑟菲爾德都開始了滅蚊驅蚊的活動,大家對伊麗莎白無條件的信任,這讓小姐感動極了。其實她內心裡並不太擔心黃熱病的蔓延,因為英格蘭本身就不具備條件,本地的蚊子雖然不少、個頭也大,但咬人的極少,大多數都是嗡嗡的飛來飛去比較討厭。伊麗莎白甚至會想,為了傳染這麼多人,恐怕策劃這場陰謀的人費了很大的力氣。

“我寫了一篇廣告,準備花錢刊登到報紙上。”小姐拿出她一晚上的成果。

“廣告?”大家不解極了。

“沒錯,廣告。”伊麗莎白本想寫一篇關於黃熱病的文章,卻發現她無法讓人信任自己所寫的預防這種病的辦法。如果寫一篇瘟疫故事,也無法達到效果,甚至這兩種方式很可能不會被報紙刊登。

廣告應該是最直接便捷的登上報紙的途徑。伊麗莎白寫的尤其長,簡直就像一則故事那樣,講述了一個女仆的主人得了黃熱病,所有人都害怕極了,隻有忠心的女仆留下來侍奉他的故事——女仆的主人沒有好轉,最終投奔了上帝的懷抱。女仆卻好好的,她喝煮沸的水,並且打死了所有膽敢靠近他主人的蚊蟲,保持清潔等等,最終這名乾淨的、沒被蚊蟲叮咬的女仆照顧主人一整個月,也沒有感染黃熱病。在主人死後,她隻好刊登廣告尋找新的工作。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不管是有管家熨報的上等人還是東城區需要尋找工作的下等人,都會看到這則消息。伊麗莎白留下了倫敦一個郵局的地址,並且寫了封回信,如果有人給‘女仆’寄信,隻要花錢拜托郵局的人抄一份回寄就行。

連喬治先生也對機智的妻妹拍手讚歎,喬治安娜林中小鹿一樣的眼睛崇拜的看她,班納特姐妹們從來不吝嗇用最熱烈直白的話讚美,伊麗莎白沉重的心情忍不住放晴了一些。家人越是可愛,她越要保護他們。

事實上,伊麗莎白心底的重枷無人知道,在深深藏起那位夫人的記憶後,昨晚她第一次細細的翻閱了夫人少女時代的記憶。那位夫人的記憶裡,朗博恩和梅裡頓一直是舒緩美好的,擁有英格蘭鄉間最平靜的生活,從來沒發生過這些事端——伊麗莎白不得不懷疑,梅裡頓所遭遇的一切變故,都是由她帶來的。

從前凶惡的亞特伍德一家、瑪麗亞·盧卡斯的不幸,還有這次梅裡頓的動蕩……現在的伊麗莎白·班納特背負罪孽。

如果她不曾在梅裡頓開辦衣飾商店,加德納舅舅就不會建立成衣作坊,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成為一個遠近聞名的成衣工廠。商店和工廠的成功,引來了客源和訂單,也使得梅裡頓不複平靜,尤其在達西先生投資的新公路修好之後,梅裡頓成了同哈特菲爾一樣的繁華大鎮。

工作機會的富裕和人口激增,教堂收取的什一稅不知翻了幾倍,使國教會也重視起這個小鎮來,新來的司鐸據說很受聖公會長老們看好,是有機會晉升主教的人。馬文牧師和他的助手們到來之後,梅裡頓的宗教氛圍變得非常濃厚,他把倫敦的國教與其他教派的紛爭帶到了這裡。梅裡頓再也不能有平靜寬鬆的氣氛……

伊麗莎白隻要想到這些,就有些喘不過氣,她再如何能乾,也隻不過是梅裡頓鄉間的普通姑娘,根本擔負不起這種深重的責任。

*

喬治安娜今天給哥哥送去一封信,信上不僅寫明了伊麗莎白告訴她們的預防黃熱病的方法,還在末尾寫道:“我看到她在露台悄悄的哭,可今天早晨起來,莉齊還是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她甚至想出了一個讓人們知道怎麼預防的好方法。她比彆的小姐都堅強,但這不是讓她獨自背負重擔的理由。如果可以,親愛的哥哥,你能幫助她嗎,能幫助我們嗎?我也很喜歡陶麗絲學院,希望能在今年入學……”

“這是我看到的,在我沒能看到的時候,莉齊她哭過多少次?是不是還因為我和你的欺騙流過淚呢?”喬治安娜寫道:“我不能不這樣想,越相處我越能感受到,莉齊的心有多麼柔軟。我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和羞慚……”

達西先生收到妹妹的信,心臟猛地一縮,痛苦萬分。他欺騙了一位敢於熱烈直白表達情意的小姐,在她正期待愛情降臨的時候。達西隻要把自己當做心愛的小姐,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就覺得這種愚弄、可笑、悲哀的情緒足能擊潰一個人所有情意——可他愛慕的小姐仍舊接納了喬治安娜,並且在小姑娘情緒最不穩的時候將她帶回來內瑟菲爾德。班納特家融洽的家庭氛圍,新的朋友,的確很快使喬治安娜走出那件事的影響。

可莉齊小姐受到的傷害呢,她獨自一個人承受,不讓人看到軟弱和痛苦的一麵。

喬治安娜的信給她親愛的哥哥又添了一重痛苦,達西先生確認,鄭重的道歉、默默的關懷小姐、討好她的家人、以及替她解決麻煩,都不足以彌補傷害。

他愛她,當勝過一切規矩桎梏。

‘我早該知道莉齊小姐希望得到怎樣的對待,不是嗎?’達西先生想,‘我尊重她,像尊重我自己;我保護她,像保護父母子女;我愛她,真實純粹、平等契合,共同經曆、不離不棄。’

達西先生終於踏入了內瑟菲爾德,寒暄過後,大家都非常識趣的給他留下了一些空間:寬敞的休息室裡,除了像柱子一樣的拉卡沙,隻剩下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剛剛因為陶麗絲的事情暫時逃出“威廉先生”帶給她的苦悶難過,就不得不直麵這位厚著臉皮來拜訪的罪魁禍首。

小姐根本不願掩飾自己的冷淡:“我以為在達西先生道歉的時候,已經足夠明白的表達了我的意思?”

“我不接受您的道歉,也請您彆再出現在我麵前。”

她冷冰冰的話,帶給兩個人痛苦。可伊麗莎白隻要想到威廉先生,就難過的要命——她兩輩子第一次付出愛情,幾無保留,卻變成了那個偷盜彆人奶酪的小人,縱然隻有她自己知道,可這個坎實在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