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訂婚?(1 / 2)

夏洛特王後告訴他們,國王自從十幾年前第一次患病後,他們一直擔憂他的病會複發,這件可怕的事在去年變成現實,國王發作了瘋癲病,當時他正與大臣商議對法蘭西作戰的事情。

當時反法聯盟已經潰散,法蘭西的執政官拿破侖先後與神聖羅馬帝國簽訂停戰條約、與教皇簽訂教務條約,不列顛獨木難支,士兵陣亡人數的激烈攀升使國內局勢不穩。興許是戰況不利刺激了喬治三世,國王突然發病了。

剛剛發病的時候,雖然興奮、多話,但症狀尚能控製,國王本人也神誌清晰。可當國王又麵臨宗教改革的提議和事端時,他大為惱火,認為這違法了自己加冕時維護新教的誓言,隨著與好友小皮特首相的決裂,在內憂外患中,國王的病惡化了。他越繁忙,病的就越重。

可國王卻還得隱瞞病情,他在去年11月份國會召開前,就已經宣布康複,並把疾病複發歸結到天主教問題逼迫出來的。(注)

“1788年陛下第一次發病時,民眾們以為他撐不去了,當時股市一片混亂,差點引起民眾暴動。”王後回想起過往,臉色難看:“幸好當時他及時恢複了,為此,國王在1789年花費了大量時間進行英格蘭南部巡遊,以安撫民眾。”

夏洛特王後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裡流出來:“這一次陛下卻沒有辦法在那麼做了,他的病時斷時續,為了保證他出現在民眾之前是正常的,整個內閣和皇宮成員們耗費了巨大的精神。你們知道,國會的開幕大典必須由禦座致辭才合乎□□,今年陛下差點在國會上發病,而接下來需要國王出席的場合還有很多,情況已經難以控製……”

“五月份會舉行的王室舞會,屆時國王要親自接見將要出席的名媛(注②)——倘若那時他的病還不能好,那麼所有不列顛的所有貴族都會知道國王沒有康複,並且隱瞞子民。”

伊麗莎白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國王的確早已宣布康複,現在王室和議會都在儘全力隱瞞國王的真實病情,現在卻告訴他們知道——夏洛特王後表現的再慈愛友善、平易近人,也沒辦法掩飾她已經把他們兩個拖下水的事實。

不僅隻有她和達西兩人,王後陛下親臨黑弗靈,整個黑弗靈的醫生、病人和雇工都牽連進去了。或許還得加上內瑟菲爾德莊園和達西家族。

她看向達西先生,達西臉上沉靜一片,什麼都看不出來。伊麗莎白一怔,隨即也學他,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夏洛特王後的心腹侍從官忽然發現對麵的兩個年輕人表現得太不同尋常,男士像是在教堂參加布道會,一派沉靜莊重;小姐儀態端莊,目光悲傷——十分明顯、且僅僅能看出“悲傷”的情緒來。侍從官覺得這個表情有些熟悉,仔細想了想,發現這和王後在婆婆奧古斯塔王妃去世時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整個人都致力於使人一眼看出難過來,讓人無從挑剔。

絲毫沒有得知秘聞的興奮、恐懼和躍躍欲試,兩個人如同兩張緊閉的蚌殼,讓來賓們的打算落了空。

夏洛特王後顯然也發現了這點,她用帶著歐泊戒指的手優雅的擦了擦眼淚,又重新是一位雍容華貴的貴夫人了:“我太擔心陛下了,我向上帝禱告,願意代替陛下受疾病的折磨!”

“國王陛下深受民眾愛戴,聽到他這樣難受,我的心都揪起來了——接下來的三個月,我將在黑弗靈的教堂裡帶領這兒的人們共同為陛下祝禱。”伊麗莎白說,“這期間,黑弗靈醫院暫時關閉,不收治新的病人,杜絕進出。我們將親自勞作,以示虔誠,期盼上帝能聽到醫院上下的祈禱,讓我們的國王儘快好起來。”

照往年慣例,接下來的確有無數場合需要國王親自出席,以鞏固王室的支持率:他早年頻繁的更換首相曾一度惹來社會不滿,直到扶植小皮特首相上任,這對好搭檔合作了18年,這期間國王的聲望達到頂峰,但這也意味著去年兩人決裂,小皮特首相因此辭職帶來的動蕩非同小可。國王必須穩住局勢,平複新教和天主教、以及隨之而起的邪教事件帶來的惡劣影響。按這樣的態勢,國王的病情絕對隱瞞不了多久。

伊麗莎白發了狠,寧願將自己和黑弗靈醫院整個與社會割離開三個月,也要試一試能否躲過這個旋渦去。

不是她不願意給國王治病,而是現在根本沒有治療精神疾病的特效藥物,黑弗靈用的治療方法基本上是以中醫“痰迷心竅、氣滯血瘀、瘀凝腦氣”為主,有效用但必須病人配合,輔以寬鬆輕快的環境才行。國王勢必不會放下繁忙的事務,他的病又摻雜著各方的勢力,伊麗莎白自覺沒什麼政治敏.感性,她這個小木筏不自量力的駛進旋渦去,分分鐘就要翻船被吞吃掉。

但王後都親自找到了黑弗靈來,由不得她退縮。

夏洛特王後不再用感情攻勢,她直截了當的說:“我希望你能做陛下的主治醫生。”

達西先生搖頭道:“我們很期盼國王陛下能儘快好轉,可您知道,伊麗莎白小姐不是醫生,她甚至連替藥劑師打掃藥櫃的資格都沒有。況且您也一定清楚,黑弗靈醫院的醫生的確能夠緩解症狀,但這是個緩慢的過程,誰也不敢擔保能讓國王陛下在五月前恢複。”

他特意看了下牆上格裡高利日曆(注③),“隻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這幾乎沒有可能。”

伊麗莎白也說:“我對醫術一竅不通,怎麼能做國王的醫生。”

“如果王後陛下說的是黑弗靈的醫生,”她頓了一下,露出為難的表情:“我聽說議會的不少人都不相信明國的醫術……”在肯辛頓的明國醫館為倫敦黃熱病做出巨大貢獻之後,一小撮人堅稱那是來自東方的“巫術”,正試圖入侵上帝保佑下的英格蘭——上帝、歐洲醫生們都解決不了的許多疾病,都被外來人解決了,從不孕不育到預防黃熱病,這勢必引起部分教會人員與醫生們的抵觸。不少貴族一邊私底下偷偷去肯辛頓瞧病,一邊在正式場合表示他們不信任東方的醫術:“按一會手腕的血管就能知道所患疾病,這簡直匪夷所思!”貴族們說。

夏洛特王後沉默了,這正是她親自前來黑弗靈私立瘋癲病醫院的原因,也是請伊麗莎白做國王醫生的根由所在。如果伊麗莎白答應了,那麼治病的自然是她的醫生們,這位小姐隻要負擔起一個幌子的作用就好。

達西先生臉色微沉,紳士敏銳的看出了王後的謀劃,隻怕還有在必須的時候將小姐推出去當做“盾牌”來使用的意思在。不然就不會放著他這個更合乎常理的男士不請求,而非要請一位小姐擔任這要命的職位。

眾所周知,王室的醫生從來沒有女士,而黑弗靈醫院有一半屬於達西,甚至在人們眼裡,這座私人瘋癲病醫院的所有人隻有達西先生一個人。如同上一次給國王治病的弗朗西斯·威利斯,威利斯就是肯特郡一座私立瘋人院的所有者。(注④)

“我們準備今年訂婚。”先生突然說:“黑弗靈將是達西家族的產業,但因為伊麗莎白小姐與肯辛頓醫館的關係,我願意仍舊將一半產業放在她名下,這是我們提前說好的。”

顯而易見,這種一半產業的允諾不合乎法律,法律規定妻子的財產全部屬於丈夫,最多隻能由妻子的父親或者兄弟在婚前同丈夫簽訂協議,保證丈夫每年支付零用錢的額度罷了。達西的意思很明顯,他才是黑弗靈醫院的主人,從任何方麵說,夏洛特王後請伊麗莎白做國王醫生的提議都不通。

首先她不是醫生,其次黑弗靈不屬於她,最後,沒有哪位有身份地位的紳士會允許他的妻子成為瘋癲症醫生。

達西先前隱忍不發,他一說話,就將路都堵死了。

侍從官惱火極了,她沒想到有人會這樣對待王後的請求,一點情麵都不留,她極冷淡的說:“伊麗莎白小姐分明精通醫術,我們聽說她看過不少醫書,並且還幫助黑弗靈的醫生修改治病的方案,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王後陛下邀請伊麗莎白小姐實在合情合理。”

伊麗莎白迅速回神,她微笑的回應:“我隻是出於病人能夠得到更好的照顧的目的,在工人們看護病人的方麵提了一些建議,就像尋常夫人和小姐們會關心農場雇工那樣。我並不會醫術,看書並不能使我獲得這項技能。”

“況且我看的是明國的醫書,這些在英格蘭暫且沒獲得承認。”小姐彬彬有禮的補充。

眼看時間不早,夏洛特王後沒有時間耽擱了,她雖然有些其他打算,可求醫的心卻是真的。比起國王現在所受的治療,她更相信明國人的醫術:“我親眼見過恢複了的帕爾瓦西將軍(注⑤),他所受的治療比起國王承受的,簡直像在天堂!不管是達西先生還是伊麗莎白小姐,務必請一人擔任陛下的醫生!”

會客廳角落裡的琺琅大鐘響過九下,守在門外的侍從走進來,催促王後儘快趕回溫莎城堡。夏洛特王後的臉色很難看,就算奧古斯塔夫人已經離世二十年,她遺留下的規矩仍舊桎梏著不列顛的王後,王後身邊的侍從官們甚至現在還有那位嚴格的親王妃的影子。(注⑥)

夏洛特王後不容拒絕,她必須要達到為國王換一個醫生的目的:“比起多年前威利斯醫生的緊身拘束衣來,現任的內科醫生用毒漆藤的汁水敷滿陛下的全身,而國王的大臣們絲毫不顧陛下的痛苦,隻因為這位醫生說這樣可以把國王身上的‘壞液體’吸出來!”(注⑦)

王後痛苦的閉了閉眼,啞著嗓子說:“你們可能不知道毒漆藤是什麼,它是來自美洲的一種毒草——是,沒錯!來自於被認為從陛下手中失去的不列顛在海外最大的一塊殖民地!”這多麼諷刺呀,王後攥緊了手。

她從牙齒間艱難的擠出聲音:“這種毒草哪怕接觸的再短暫,甚至你的皮膚隻要被一片破損的葉子輕輕掃過,就會紅腫、起水泡、刺痛奇癢……每次治療完,幾天之內國王都會被這些症狀折磨的奄奄一息,不斷的發熱。他就要挺不下去了,你們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允許這個希望破滅——我想達西先生和伊麗莎白小姐很清楚,從我親自到這裡來開始,你們就必須出一個人來治療陛下!”

明國醫生不行,至少在現在的輿論情況下,他們不能在明麵上直接對國王進行治療。一旦泄露,會引起巨大的議論,甚至有可能和國王隱瞞民眾這件事攪和在一起,發酵擴大,影響兩國邦交。王後和伊麗莎白他們都很明白這一點,可夏洛特王後一定要黑弗靈接手國王的治療,她鐵了心的,現在把選擇拋給麵前的這對年輕人了。

她的話音剛落,達西先生就說:“我將為治療國王陛下引薦醫生。黑弗靈私人瘋癲病療養醫院最重要的治療手段來自於我的家族,達西家的好幾位醫生和牧師先生都會定期來這兒,所以病人們的情況才會好轉。”他做了那個擔保人,把黑弗靈醫院治療與明國醫生割裂,這意味著一旦出現事故,將由他一力承擔。

“達西先生!”伊麗莎白驚道。

夏洛特王後有些吃驚,但很快她就把注意轉移到其他方麵:“很好,請達西先生務必儘力!如果國王恢複了健康,你不僅會獲得王室的友誼,還會得到不菲的獎賞:不管是頭銜還是權利,我可以保證,絕對是達西家族急於想到的。當然,還有伊麗莎白小姐,她也會獲得應有的獎勵。但我希望國王陛下的醫生一定得保有相當的謹慎,我不想看到毫無效果的醫治,就以五月的王室舞會為期限,若是陛下仍不能好轉……”

很顯然,這位王後開始的溫情牌、後來的強勢,以及此刻的恩威並施,都是為了使黑弗靈的醫生能儘心儘力地醫治國王。

不過達西先生顯然並不懼怕這一套,他疏離有理的回答:“沒有一個醫生敢保證使他的病人恢複,敢作擔保的除了上帝,就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