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洛安城是天下霸主大齊的都城,人人為之向往的繁庶之地。
大齊四周偏僻的城邑小鄉之民多數一輩子也未曾來過這。
雖然短缺了些見識,卻不妨礙他們繪聲繪色地臆想著洛安城池裡的路磚是成色十足的金塊,河池裡流淌的水是甘甜的佳釀,那城裡的美嬌娘個個雪脯豐盈,堆砌在半衣裡,好似發麵兒的饅頭般彈盈誘人。
而有幸能遊曆洛安的人,更是擠在巍峨的城門前,一臉的雀躍,恨不得越過排成長龍的車馬,一下子飛入城中一飽眼福。
可是今日入城之人就算再心急,也隻能在城門口排著長長隊伍。
因為近日周邊各國與大齊締結盟約,紛紛向大齊的都城送來諸王們的王子或者王女,扣為人質以作信用憑證。
以至於平日向百姓開放的西門,也用來作給各國使者通行之用,各國入城的車隊,皆要盤明身份,搜車檢查,方可放行入城。
身為波國王女的薑秀潤雖然隻有十六歲,但也不會如那些愚民般,相信洛安城遍地黃金的荒誕言論,但若是隻是單純出來遊曆的話,通常也會興致勃勃探出車窗,看一看這人群熙攘的大都風情。
可是,此時將成為質女的她,卻枯坐在車裡,一雙若皓月映水的眸子微微閃著絕望的寒光,手裡的那條帕子也被揉捏得褶皺不堪。
與她同來的哥哥薑之察覺到妹妹久久不曾言語,便在馬車外關切地問:“妹妹是不是渴了?我們的水已經喝完了,一會進城,便給你尋水喝。”
薑秀潤撩起窗簾看看車外騎馬的哥哥,見隻比她大一歲的哥哥在凜冽的寒風裡,臉頰已經吹得紅腫了,她將自己披風遞了出去,溫言道:“我不渴……哥哥你穿上這個,免得凍壞。”
薑之卻搖了搖頭,不肯穿妹妹的披風,隻翻身下馬,在背風的地方站著,等待排隊進城。
此時馬車外隔著長長的隊伍,便可遙見塗滿桐油黝黑發亮的城門——在薑秀潤看來,那大齊的城門猶如野獸張開獠牙的大嘴般陰森可怕。
因為重活一世的她知道,如果自己進了這城門後,會有怎樣的際遇……
在夢一般的前世,自己那驚豔的容貌便是不可饒恕的罪過,那實際掌管著大齊國脈的皇太子鳳離梧會在殿堂上冷言直指她狐媚妖豔,是禍國的妖姬,不可在君王左右。
這一番不留情麵的言語,不但將羸弱小國波國的臉麵狠狠摔在了大齊的金鑾大殿上,更是將身為波國進獻質女的她,推入萬劫不複之地。
對兒子的話言聽計從的大齊端慶帝,徹底打消了納薑秀潤入宮為妃的念頭,更是將她貶入浣衣局為宮中的貴人們洗衣。
浣衣局為外司,來往男仆侍衛奴役眾多,她身為波國質女,又嬌軟可欺的模樣,更是引來狂蜂浪蝶的環視,個個都想將她這個昔日的波國皇室女拉拽到無人的角落裡,肆意品嘗下這位嬌豔女子細軟的皮肉。
幸而同是質子的哥哥薑之,典賣了細軟,用錢銀買通內監幫襯一二,才免了那些個粗人的糟蹋。
可是波國乃是弱國,本就不為人重視。
薑之也不過是身在這強國京城裡各國質子裡的籍籍無名之輩,就算有心周濟薑秀潤這個同母的親妹,也是力不從心。
一年後,她終被皇太子鳳離梧的得力手下秦詔在一個風雨之夜強行占有。
隻不過秦詔似乎並不怠足這一夜的雨露,竟然不顧自家主子對她“禍國妖姬”的斷言,將她從浣衣局接了出來,隻是礙著她質女的身份,不可納入府中,便安置在了外院,成了他沒有名分的外室。
哥哥氣憤交加,阻攔秦詔的馬車,破口大罵,讓秦詔放掉他的妹妹,卻被秦詔打折了肋骨,昏死在路旁。
還是薑秀潤終於放棄尋死的念頭,哭求秦詔救救她的哥哥,那秦詔才命人將薑之抬起送醫。
而遠在萬裡的父皇聽聞她的際遇,卻欣喜若狂,一改兩年來的不聞不問,操著禦筆親自修寫書信,勸她一定要好好利用秦詔身為大齊重臣這枚棋子,為波國謀求福祉。
她也真是聽話,覺得如果自己做好了,也許父皇會將哥哥贖回波國,重新恢複昔日王子的顯榮,便用脂粉遮掩起眼角的紅腫,安撫了內心的累累傷疤。
至此以後,一代妖姬橫空出世,媚笑示人,利用秦詔贈與她的錢銀,隨著他出入各種宴會,小心經營人脈,在京城裡長袖善舞,廣為交際,竟也越發的嫻熟圓滑,世故狡黠。
便應了皇太子相贈的那句“禍國妖姬”,人稱薑姬的她,在洛安城裡遷風引雨,籌謀暗算,為羸弱的波國贏得片刻苟延殘喘的機會。
許是她掀動的妖風太過招搖,甚至在幾次觥籌交錯的宴會上,惹來那冷麵皇太子鳳離梧的頻頻注視。
那眼神分明是透了十足的不善。
一個羸弱的小國,怎麼可能因為她一個女子而扭轉國運?
五年之後,波國終是被相鄰的梁國吞滅。
被父皇早就遺忘了的哥哥薑之立在大齊城頭,朝著故國的方向墜下,以死殉國。
多麼迂腐的哥哥啊!
她的父皇甚至都好好的,身著白衣率領全城兵將跪地向梁國投降,又以四十歲的高齡認了梁國二十歲的國君為義父,伏地願為兒奴,為他這新認的小父皇牽馬墜蹬,以保全他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