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現在季大人再約談知己, 實在是不容易。
雅倫女王的日程安排的甚滿,這一個月都是馬不停蹄。
薑秀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拜見昔日恩師沐風先生, 給師娘送波國的特產
沐風先生驚聞自己的高徒居然是個女子, 據說老先生關在書房裡沉默了許久。
後來還是打開院門,恭迎了這位身份特殊的學生。
薑秀潤也並沒有因為自己身份的改變, 而節省了敬向恩師與師娘的茶盞,依舊像當初投拜到書院時那般, 雙膝跪地恭敬地向沐風先生敬茶。
異國的國君身在洛安城裡,禮司的禮官是一直隨行的。當他看見沐風先生紋絲不動地坐在主位上等著奉茶, 不由得眉頭一皺, 準備開口申斥,卻被薑秀潤搶先說道:“先生肯飲這杯茶,學生實在喜不自禁, 先前總是惶惶,生怕因為學生的隱瞞而惹得先生不高興呢。”
沐風先生到底是經曆過人間滄桑的智者,稍微一想便能明白薑秀潤這樣的弱國質女,當時的種種不易。
所謂欺騙, 有時不過是自保罷了,她這樣一個生得貌美的女子,難得沒有依附於男人,以色侍人,隻這一點, 便強過許多為了富貴榮華出賣氣節的須眉男子。
是以聽到她的話後, 隻淡淡道:“帝王將相豈能無師焉, 波國雖遠,可是關於女王您獨守蠍城抵禦戎兵的事跡,老朽卻略有耳聞,這輩子能教出一位文武有道的國君,當是許多做夫子的,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老朽怎麼可以倚老賣老,在雞蛋裡挑剔著骨頭?”
接下來,便是師徒二人,如往常那般擺設棋盤與棋子,再下一局。
下棋須靜,閒雜人等屏退,隻剩下師徒二人。
沐風先生倒是敞開心扉與薑秀潤說了一番話。
沐風老爺子並非隻知道讀書的腐臭先生,以前隻覺得還是太子時的陛下對這位異國質子甚是愛重。
現在想來,卻儘是了然了。陛下遲遲不肯大婚,也許等的便是他的這位聰慧可人的愛徒了。
隻是在老先生看來,帝王的這般真情卻必然是一路坎坷難走。
大齊世家做大,非一代積蓄的頑疾。
鳳離梧既有掃平天下的宏圖大誌,又想儘收王權拔除世家頑瘤,卻還想坐擁心愛的女子,這是何等的奢望。
在沐風先生看來這是一盤注定要走死的棋局,非擁有大智慧之人,不能解開。
在下棋時,沐風先生突然開口,說了在她離開的兩年裡,洛安城裡的人情變故,又說了鳳離梧討伐三郡卻半途而去,致使三郡做大,群臣不滿之事。歎口氣,道:“王上心智超卓,誌向廣大,才智皆是勝過臣子,是以遠不如先王那般對臣子重視。然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說的便是人心向背。王上若總是忽略臣子的意見,非為幸事。”
薑秀潤知道沐風先生這是說了掏心窩子的話,心中甚是感激,不過卻要為鳳離梧辯駁幾句,說道:“先生說得是。然而當今陛下誌存高遠,若要鴻鵠降低了高度,與那些燕雀起飛,豈能做到?”
沐風先生道:“世家主朝政,非單單齊國如此,諸國亦然。用得好,世家便是治國之良吏;用得不好,世家便是禍國之佞臣。王上當心胸寬廣,一視同仁,不以世家寒門而分賢愚,讓世家能為所用,與世家們多結秦晉之好,這才是齊朝和王上之福。”
薑秀潤沒有繼續再說。先生的這番話,與其說是在點評鳳離梧,倒不如說是在委婉地指點著她,若是一朝為後,當有容納大齊世家的雅量,這是關係到國茲大體之事。
不過她不說,並非被先生以大局為重之言說服,而是自己如今並未嫁給鳳離梧。身為女國君,頭上能容天地祖宗,卻不能容綠雲壓頂。
若是鳳離梧需要以大局為重,她便不吵不鬨地離開好了,何必委屈了自己,跟其他女人分著一個用?
沐風先生見她不言語,倒是頓了下棋子,開口道:“方才老朽之言,皆是個屁,你聞聞臭味,也就忘了吧!”
薑秀潤詫異地抬頭看先生,沐風先生麵露愧色道:“那個季秉林,不知從何時知道老朽愛吃甘澤,竟是買了一車上好的紫皮甘澤給送了過來,也是老朽貪嘴,幾天的功夫,吃下去十幾根,這時那季秉林才鼻涕眼淚齊流,以國茲大體為重,讓老朽勸你大度些。吃人的嘴短,少不得學了他的屁來給你聞。”
薑秀潤半張著嘴,有些哭笑不得,可這的確是沐風先生的行事之風。
當下卻是心裡一鬆,覺得自己先前實在不該誤會恩師,便笑著道:“那先生有何指點學生的?”
沐風先生正咬著一節剝好的甘蔗,咀嚼了幾口甘美的汁水後,便將碎渣吐到一旁的銅盂裡,然後指著渣滓道:“君王帝術,君子行走天下之道,皆是當有取舍,便是各自吃了自己愛吃的滋味,待得食之無味後,不愛嚼了,吐出去便是,哪有什麼指點不指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