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無時(十)(2 / 2)

石林幻象之內,褚峻正在看自己肩膀處的傷口。

昨夜他與那青光在虛空中鬥法,一招不慎被對方拍到了肩膀上,他當時即使躲開,卻因為神、靈二識本就受了傷,多少受到了波及。

青光之後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現身,他明明捏碎了對方的神魂,但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結果自昨晚起這傷口便在不斷擴大,濃黑的邪氣盤附在骨肉之間不肯散去,不管他用什麼手段都無法祛除,反而使得傷口加劇惡化。

昨日推算出“命定之人”這一卦,他便隱隱察覺到不妙。

果不其然,今日自入定中醒來,他便發現自己的修為時隱時現,應當是這傷口所導致。

褚峻一時竟覺得鬆了口氣——畢竟與道心儘毀和走火入魔比起來,修為儘失也算不得什麼。

然而他這口氣尚未鬆到底,外麵的幻象便傳來了動靜。

有人進來了。

寧不為破開那石林幻象,便一腳踏入了全然不同的“一見峰”。

遠處層巒聳翠,島嶼縈回,近看竹林蒼青,又有一片極其廣闊的湖,煙波浩渺,水澹生煙,幽然靜謐。

湖前有一洞天,洞口靈蔓參差披拂,隨風搖曳,寧不為雖然不怎麼鑽研風水之術,卻也看得出這洞府依山傍水而設,取勢極其講究,而且自打他進來,便感覺無數澎湃靈力湧來,這峰下應當是壓著一條甚至數條靈氣雄厚的靈脈。

外麵那寒磣的石林果然是障眼法,單看這架勢,這位仙子應當是個十分講究的修士,能壓住靈力這般濃鬱的靈脈,不管是修為還是財力都差不到哪裡去。

大魔頭的心勉強放下了一點兒。

“呀~”寧修被他爹抱著,好奇地看著周圍漂亮的景色,扭來扭去伸長脖子想看,寧不為乾脆就將他抱得高了一點,低聲警告他道:

“等會兒見到你娘表現的好一點,最好讓她對你愛不釋手。”

抱著就不肯撒手,會主動給兒子換尿布的那種。

他兒子剛出生便是羅天靈體,金丹期修為,不到三個月便契約了自己的靈獸,關鍵長得還玉雪可愛,乖巧……咳,勉強算乖巧懂事,若非要說有什麼缺點,大概就是天天尿床還有些貪吃。

沒人能拒絕這麼可愛的崽子,尤其是那位人美心善溫柔賢惠的女修。寧不為十分自信地想。

他伸手捏了捏寧修肉嘟嘟的小臉,嚴肅道:“自信點,你可是一名金丹期的修士。”

稍微再努把力,十歲之前就能進天機榜前百的小天才。

“啊~”寧修眯起眼睛衝他爹吐了個口水泡泡。

寧不為拿帕子給他擦了擦糊滿臉的口水,又呼嚕了一把他的小腦袋,覺得天天換尿布的日子終於走到了儘頭,生活出現了一絲曙光。

他一抬頭,便見洞天中走出一人。

來人著一襲白衣,墨發半挽,身姿頎長,骨相奇佳,仿佛自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仙子,舉手投足間自帶清冷風儀。

恍若謫仙落人間。

寧不為呼吸微滯,第一反應是,孩子他娘竟真是那九天仙子。

褚峻雖在識海中見過寧不為的靈識,可到底不如親眼所見來得真切,大約是對方抱著孩子,那股張狂狠戾被掩飾得很好,單這般看,也是個容貌冷俊身姿挺拔的青年修士。

隻是對方修為低下,再想起之前識海中遍體鱗傷的模樣,竟讓褚峻有種對方孤苦無依的錯覺,他正要開口說話,麵前的人突然上前一步。

大約是被對方的美貌震撼太過,寧不為下意識便將兒子塞進了褚峻懷裡。

在識海之中抱著小靈識和真抱著個孩子感覺天差地彆,褚峻渾身一僵,神情微愣,五百年來第一次開口說話:“你的兒子——”

“不,是你的兒子。”寧不為答得斬釘截鐵。

繼而臉上刻意維持的溫和表情直接裂開,目光驚愕地看向對方。

之前他沒怎麼仔細看,畢竟對著名“女修”直勾勾地看不合適,可現下仔細一看,對方雖容貌精致,但那明顯的喉結和平坦的胸膛是如此顯眼,便是個頭都比他稍稍高上寸許。

孩子他娘是個男人。

而且這清冷不沾凡塵的模樣,看起來根本不會換尿布!

大魔頭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孩子他娘為什麼是個男的!?

兩個男人怎麼生出來的孩子!??

他怎麼生得比女子還美?

寧不為臉上的驚愕不加掩飾,褚峻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餘光又瞥見他身後那張沒臉的軀殼,終於知道自己的殼子是被誰帶走了。

他沉默了一瞬,抱著寧修微微側開身子,“請。”

這洞府外麵看著氣勢恢宏,裡麵卻是異常簡陋,一床一桌,還是石頭隨意削出來的,簡陋到冷清。

“咿呀~”寧修被白白抱著,開心到不行,抓著褚峻的袖子就往嘴裡塞。

褚峻低頭將袖子輕輕拽出來,幫他擦了擦下巴上的口水。

寧不為神情恍惚地掃視一圈,也沒有發現洞裡還有第二個人的身影,便又將目光落在了褚峻身上。

“之前……多謝你幫我療傷。”寧不為想當個人的時候,還是十分端得住的,客氣地衝對方頷首表示謝意。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褚峻抱著寧修,語氣冷淡,卻伸手捏了捏寧修肉嘟嘟的小臉。

“啊~啊~”寧修衝他笑道牙不見眼。

娘親~娘親~

寧不為見自己的兒子衝著他另一位“爹”笑得這麼歡快,心裡莫名地彆扭,忍著想把兒子拎回來的衝動,坐在了石桌前。

那軀殼緊跟在寧不為身後,挨著他坐在了一起,甚至還順手幫寧不為理了一下袖子。

褚峻看得眼皮直跳。

他的一抹神魂還封在這軀殼之中,隻是這軀殼不知道被放了什麼東西,他一時半刻竟無法將那抹神魂收回來。

褚峻更想知道此人為何帶走他的分|身。現下修為不穩,也不宜輕舉妄,他便強忍著怪異坐在了一人一軀殼的對麵。

寧不為完全沒有將萬裡的軀殼同麵前這人聯係起來。一來他先入為主,雖未見過萬裡的真麵目,但他下意識覺得萬裡不會長成對麵這般……美貌;二來軀殼的主人修為高深,方才他悄悄探查,對麵這人修為一般,頂破天也就金丹期,根本不可能會有分|身這一說。

若說這軀殼和對麵這人唯一的相似點,那便是都穿著身白衣服,可仔細看便會發現,對麵這人身上的衣服更為精致,有種低調的華美,而這軀殼身上穿得衣裳看上去年歲久遠,袖子都起球了,壓根就不是一個風格。

茶香嫋嫋,石桌兩邊的人心思各異,麵上卻皆不顯,甚至心照不宣地都展露出一種遊刃有餘的姿態來。

“這孩子——”

“這孩子——”

兩個人異口同聲,又一齊收住話音。

畢竟兩個大男人坐在一起,一本正經地討論關於他們共同的孩子這種事情,聽起來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在下李乘風,散修。”寧不為清了清嗓子,改為自報家門——雖然是編的。

“在下褚山,無時宗一見峰弟子。”褚峻麵不改色道。

“此處是褚道友的洞府?”寧不為試探道。

這洞府底下的靈脈和外麵的幻象可不像個金丹修士能壓住的。

“家師隻我一名弟子,他隕落後便到了我手中。”褚峻滴水不漏道。

“原來如此。”寧不為和善一笑,“不知道友可知曉這孩子的來曆?”

褚峻搖頭,“三個月前,孩子的靈識突然出現在我識海中。”

寧不為眯起眼睛看向對方懷裡樂不思蜀的小崽子,沒想到他兒子剛出生就跟這位“爹”聯係上了。

大魔頭頓時更不爽了。

“前些時日我出了些意外,醒來後便發現這孩子突然出現在身邊。”寧不為半真半假道:“有人同我說他應當是借你我二人血肉精魂成形,繼而生出三魂七魄,不同其他人由母親懷胎十月而生,也正因此才一直神魂不穩。”

褚峻聞言看向寧不為,“我已多年不出宗門,血肉精魂亦無損耗。”

“這我便不知道緣由了,畢竟那人也隻是隨口一提。”寧不為淡定道。

這時那軀殼伸手試了試茶杯的溫度,覺得溫度正好,便端起茶杯塞到了寧不為手裡。

寧不為微微一愣,卻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對麵看得清清楚楚的褚峻:“…………”

他這殼子多少是出了點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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