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無時(二十)(2 / 2)

寧乘風抱著劍快走兩步,轉過身來看著他倒退著走,笑道:“那我就拜你為師唄。”

“拜師收徒乃是大事,不可如此潦草。”褚峻見他倒著走,放慢了腳步。

“這怎麼潦草了?”寧乘風不解,“你救了我,救命之恩,因果最深。”

對方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無奈,“不妥。”

“那便算了,我向來不強人所難。”寧乘風接二連三被拒絕,心裡不怎麼痛快,一邊轉身一邊說話,沒注意腳下,被樹枝一絆就要往後摔。

褚峻伸手要去扶他。

卻見少年勁瘦的腰往後一折,眼疾手快用劍鞘往地上一撐,借力往旁邊翻了個身,抱著劍穩穩當當落在地上,綴著玉石的發帶在風中輕晃,意氣風發地衝他挑了挑眉。

眉梢眼角都帶著股矜持的嘚瑟。

褚峻收回手,聲音毫無起伏,“好好走路。”

寧乘風老實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又出聲問道:“你來浮羅秘|境找什麼?需不需要我幫忙?”

褚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寧乘風很不服氣道:“這秘|境我常來的,絕對比你熟悉。”

褚峻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浮羅花。”

寧乘風眼中出現一絲茫然,“長什麼樣?”

“很熟悉?”褚峻反問。

寧乘風一噎:“……你同我仔細描述一下,說不定我就知道了!”

褚峻看起來像是被他說服了,停下腳步,開口卻道:“好好回去上課。”

說完,長袖一揮,寧乘風隻覺得一片白晃過,再睜眼便站在了萬玄院的門口,同守門人大眼瞪小眼。

那守門人要張嘴,寧乘風拔腿就往裡麵跑。

“寧乘風又是你!”守門人氣吞山河,刀槍劍戟風雨雷電不要靈力一般往他身上招呼,“今日我非要逮住你以儆效尤!”

寧乘風一邊跑一邊磨牙,好一個褚峻,最好彆讓他再碰上!

可他大概黴運當頭,被那守門人追著繞了大半個島,正在上課的郝諍突然出現,一巴掌就把他從屋頂拍進了地上的草叢裡。

寧乘風鬱悶地趴在地上,吐掉嘴裡的泥,被人拖去了自省閣,很快聞在野和崔辭也一個不落全被關了進來。

郝諍派自省閣的長老親自盯著他們,三個人隻能用眼神交流,擠眉弄眼,雖然誰也看不懂誰,但樂此不疲,見縫插針就是不肯好好抄。

寧乘風裝作翻書,另一隻手快速地畫了個昏睡符,然後趁著長老低頭,團成團扔給了聞在野。

聞在野一邊抄一邊不動聲色往裡麵加了個嗜睡咒,彈給了崔辭。

崔辭衝他倆挑了挑眉,突然捂住肚子,“嘶——哎喲,肚子好疼啊。”

寧乘風肅然道:“是不是今早吃壞了東西?”

“會不會是受了傷中毒了?”聞在野作勢要去扶他。

“都安靜坐好。”那長老斥責一聲,蹲在崔辭麵前給他把脈,崔辭不動聲色將那小小的紙符沾在了他的衣擺上。

“沒事,我沒事長老。”崔辭抽回了手,麵色堅強道:“我還可以堅持。”

長老冷哼一聲:“你們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招。”

半刻鐘後,三個人從藏書樓的房梁上輕巧地跳下來。

“乘風,你剛才說要找什麼來著?”崔辭貓著腰從窗戶下跑過來。

寧乘風伸胳膊去拿書,眼前突然恍惚了一下,眼瞳之中血色閃過,胳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回神,“什麼?”

崔辭嘖了一聲:“你找什麼?”

“浮羅花。”寧乘風翻著手裡的書,完全沒有將方才的異狀放在心上,“我還就不信找不到。”

隻是三個人找了大半個時辰仍舊一無所獲,準備離開的時候,他餘光瞥見像是隨手放在書架上的一本書,鬼使神差地拿起來翻了翻,卻正好停在了中間被人折過的一頁,一朵妖冶殷紅的花印在上麵,旁邊正寫著“浮羅花”三個字。

‘浮羅花,塑道心。’

書突然被人抽走,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過來的寧乘風猛地抬起頭,卻對上了那張醜兮兮的麵具,麵具下那雙漂亮的眼睛冷淡地盯著他。

“你怎麼在這裡?”寧乘風震驚道。

褚峻將書收起來,“你現在應該在自省閣抄書。”

寧乘風一噎,不服氣道:“你管我。”

要不是這個姓褚的他根本就不可能被郝諍逮個正著。

“明日起便由我教你們劍法。”褚峻的目光掃過他下頜的擦傷,微微一頓。

“原來你們都是一夥的。”寧乘風恍然大悟,緊接著眼底浮現起一絲怒意,他就說郝諍怎麼可能這麼巧出來,果然是褚峻和他通風報信。

“乘風,你怎麼還不出——”聞在野倒掛在窗戶上露出腦袋來,卻正巧和褚峻對上了臉,被那麵具嚇了一跳。

寧乘風站在褚峻身後打手勢讓他們快走,聞在野當即就翻了上去。

褚峻轉過身,便見寧乘風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想了想,開口道:“私自逃課違反院訓,現在你又從自省閣私逃,罪加一等。”

寧乘風不服氣道:“若不是你,我們根本就不會被發現。”

說完作出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轉身就走。

結果被人攔住,褚峻道:“此事本就不對。”

寧乘風逃跑計劃失敗,毫不客氣跟他動起了手,三招未過,就被奪了劍按在了地上。

褚峻鬆開手半跪在他麵前,將人扶了起來。

寧乘風氣得抱住胳膊盤腿坐在地上,瞪著這人醜兮兮的麵具。

“回自省閣認錯。”褚峻道。

“我不!”寧乘風被打得手腕發麻,這會兒還沒緩過勁來,方才那一下疼得他眼淚差點出來。

褚峻瞥見他微微發紅的眼睛,準備把人提溜起來的手頓住,“你彆哭。”

“我沒有!”寧乘風惱羞成怒,“你明天才教我們,今天你管不著。”

這便很不講理了。

可寧乘風今天裡子麵子丟了個乾淨,越想越氣,連帶著看褚峻也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惡狠狠拋下一句:“褚峻,你給我等著!”

也完全沒看到背後那人無奈的目光。

寧乘風恩怨分明,對方救了他的命是一回事,出賣他又是另一回事,他自認“道義”是最重要的,既然褚峻不仁,那便休怪他不義。

於是他先是搜羅了自己的全部家當,還從崔辭和聞在野身上搜刮了一些,當做救命之恩的謝禮堆到了褚峻門前,以至於褚峻開門差點被七零八碎的東西給埋住。

褚峻抬頭,卻隻看到了一抹風風火火的囂張背影。

還完救命之恩的寧乘風開始計劃著報仇。

包括但不限於故意在對方課上起哄,千方百計地想把褚峻臉上那醜兮兮的麵具給摘下來,在褚峻留的作業上畫鬼臉,試圖往他後背上貼自己畫的小王八……不一而足。

奈何敵人太強大,計劃全部失敗。

寧乘風又一次被褚峻拎著去了自省閣。

自省閣的長老揣著袖子笑眯眯地同褚峻打招呼,“褚掌教,您來了啊。”

褚峻微微頷首,寧乘風黑著一張臉跟在他身後。

長老心情愉悅地目送他們進去。

自從褚峻來了之後,終於有人能治住寧家這個小霸王,郝諍不用氣得頭發一把把地掉,守門人不用苦練十八般逮人武藝,自省閣可憐的長老終於也不用動不動就睡上三天三夜……褚峻掌教,堪稱萬玄院的光。

萬玄院的光正在按著人抄劍譜。

寧乘風悶頭抄了半本劍譜,故技重施,動作極其輕盈地畫了個符,正苦惱著怎麼把符悄無聲息地貼到對方衣角上,便聽褚峻冷聲道:“寧乘風。”

寧乘風後背一僵,抬起頭來強裝淡定,一副我很忙沒空的表情,“乾嘛?”

“最近可有身體不適?”褚峻問他。

寧乘風狐疑地望著他,但還是實話實話,“沒有。”

褚峻沉默了片刻,走到案幾前跪坐在他對麵,在他麵前攤開手掌,聲音裡完全不帶任何感情,“手。”

寧乘風頭皮一緊,咬了咬牙,萬般不忿地將手裡揉成一團的爆炸符放到褚峻的掌心。

褚峻:“……這是什麼?”

寧乘風心虛地瞟了他一眼,“符唄。”

褚峻懶得搭理他這些小花招,“手腕。”

寧乘風這才知道他剛才不是來沒收紙符的,腹誹,多說一個字能死是不是?

結果剛一抬頭,就對上了褚峻那雙極具壓迫感的眼眸,不服輸地同他對視。

褚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片刻,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寧乘風的手腕冰涼,完全不像他這個人這般活躍。

寧乘風見他良久沉默,心下不由也忐忑起來,試探問道:“沒事吧?難道出什麼毛病了?”

褚峻沒有回答。

他越不回答寧乘風心裡越沒數,驚疑不定地望著他,“我警告你彆嚇唬我,我哥很厲害的,他都沒說過我身體有問題。”

褚峻收回手,道:“無礙。”

寧乘風虛驚一場,又不肯老實了,趴在桌子上問道:“你找浮羅花是想重塑道心?道心怎麼重塑?你原本修的什麼道?為什麼要換?”

他雖然很討厭這個古板刻薄總戴著麵具藏頭露尾的家夥,但同時又不可避免地對他十分好奇,甚至隱隱有些崇拜,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總想引起對方的注意。

“安靜抄書。”褚峻起身,還不忘把他的罪證帶走,“加抄一遍。”

寧乘風呆在原地。

劍法課前,崔辭十分不解:“你之前不是修煉就是想著四處去玩,怎麼現在就逮著褚掌教一個人折騰?”

寧乘風坐在樹上拋著手裡的果子,咬牙切齒道:“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

“算了吧寧公子,每次你都被他治得死死的,小心他把狀告到你哥那裡去。”聞在野一把接住他打來的果子,樂滋滋啃了一口。

“你們等著瞧吧,我會讓他輸得心服口服。”寧乘風眯了眯眼睛,抱著劍從樹上跳下來,便看褚峻禦劍而至,身姿頎長飄然若仙,即便戴著麵具也掩不住那卓絕清姿。

褚峻抬頭朝他們這邊看來,寧乘風猛地垂下眼睛,又覺得這樣很沒氣勢,抬眼瞪了回去。

褚峻卻已經看向了彆處。

寧乘風頓時更氣,卻瞥見對方手腕上一閃而過的抹紅色,然而等他再看,卻怎麼也看不見了。

“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寧乘風突然露出一個誌在必得的笑容,但不論崔辭和聞在野怎麼問,他都不肯透露。

半個月後的清晨,褚峻一打開門,一朵妖冶殷紅的浮羅花便映入眼簾,淺淡的花香順著晨風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其間,帶著股子矜持的霸道。

浮羅花後,寧乘風衝他露出了個挑釁又囂張的笑:

“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