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玉泉(一)(2 / 2)

褚峻走過去,坐在了他身邊。

寧不為轉頭看了他一眼,“吵到你了?”

褚峻道:“沒有。”

寧不為笑了笑,繼續抬頭看堆在天上的繁星,大概因為浮空境漂在天上,從這裡看的星星格外亮。

“你怎麼知道裴和光要去偷襲飛舟?”褚峻問。

“直覺。”寧不為皺了皺眉,“他……”

寧不為“他”了半天也沒繼續說,褚峻便替他說道:“裴和光是寧行遠?”

“我不知道。”寧不為眉頭皺得更緊了。

褚峻有點詫異,“你不知道?”

寧不為扯了扯嘴角,“我和他滿打滿算相處了不過十年,我大半時間還都在萬玄院,他一直都很忙……都過了五百年了,許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那個裴和光的語氣和神態卻幾乎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隻是他記憶裡的寧行遠,是絕對不屑用這些陰損手段藏頭露尾對付彆人,即便寧行遠一直表現得很平易近人,但是修真第一世家的嫡公子,千年難遇的天才修士,骨子裡就帶著尋常人難有的清高和傲氣。

“你覺得呢?”寧不為反問褚峻。

褚峻看著他道:“當年寧行遠取玲瓏骨的時候我曾幫了他一把,他便要謝我。”

寧不為覺得他話裡有話,“怎麼謝你?”

褚峻沉默片刻,“……他提議將玲瓏骨一劈兩半,我沒答應。”

當年在他眼裡年紀輕輕卻很有些本事的行遠公子拿著玲瓏骨,既沒有虛與委蛇地謙讓,也沒有故意躲避話題,而是目光坦蕩,不卑不亢,所以他對寧行遠的印象還算不錯,後來聽聞寧乘風被他帶走也很放心。

寧不為聽完他的話先是一愣,繼而笑出了聲:“還好你沒答應,不然就沒寧修了。”

“嗯,我當時用不到,也沒細看,而且他也幫了我,算是扯平。”褚峻見他笑,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他幫了你什麼?”寧不為又問。

“……從浮空境拿了件寶貝。”褚峻麵不改色道。

扣浮空境大門上的銀子這種事情,十分有損長輩形象。

寧不為突然覺得自從裴和光出現,一直憋在喉嚨裡的那口悶氣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理智告訴他裴和光不會是寧行遠,但某些猜測總是不可避免,可無論如何,能想出將玲瓏骨一劈兩半的人,斷不會不擇手段去偷襲幾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小孩。

“要不是你,寧修他們幾個今日恐怕凶多吉少。”寧不為清了清嗓子,多少有點不自在,“謝了。”

“同我無須這般客氣。”褚峻遞給他一個小瓷瓶。

寧不為接過來打開聞了聞,沒看出什麼名堂來,“什麼東西?”

“沈溪的劍上有真火,你肩膀上的傷口用尋常的藥和治療術很難愈合。”褚峻看了一眼他的右肩,“你的障眼法也就騙騙寧修他們。”

被當麵拆穿,寧不為有點惱,瞪了他半晌,將小瓷瓶遞給他,“勞駕。”

小瓷瓶又回到了褚峻手裡。

寧不為的肩線很流暢好看,可惜被深可見骨的傷口生生破壞,這傷口顯然被人粗暴又潦草的處理過,血都積在一處,看著頗有些觸目驚心。

褚峻將藥液灑在了傷口處,又用了層薄薄的靈力覆在了上麵,裡麵的傷口便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

寧不為動了動肩膀,將散亂的衣裳重新穿好,渾身更不自在起來,覺得自己這報複方式簡直是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二。

“可還有彆的傷?”褚峻在他的身後問。

“沒了。”寧不為清了清嗓子,轉身靠在石頭上眯起眼睛看他,“你這麼幫我……到底是為什麼?”

“嗯?”褚峻正低著頭將瓷瓶放回袖子裡,聞言抬起頭來,好像真的在疑惑。

寧不為一方麵不太想問,覺得就這樣一直下去也不錯,但另一方麵又覺得有些事情還是提前說清楚比較好,他雖然修無情道,但不是個傻子。

“你和裴和光在外麵說的話……我在你識海裡聽到了。”寧不為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但應該是不怎麼和善。

他不太喜歡裴和光說的“利用”,這倆字總顯得褚峻心思深沉在算計他一樣,雖然寧不為覺得自己可能沒少被他算計——

能在腥風血雨的修真界活上千年的老東西肯定不會是什麼良善之輩,更不可能真因為一段陰差陽錯的舊事和一個機緣巧合的孩子就會情深不悔。

若是放在一年前知道褚峻有這個打算,他指定提刀就砍,砍不過就有多遠跑多遠,但是現在他竟然還能心平氣和地問出:“你需要我幫你渡命劫?”

褚峻那雙漂亮的眼睛裡一貫看不出什麼情緒,像潭平波無瀾的深水,連帶著語氣也是淡淡的,“是。”

雖然知道答案,但寧不為還是忍不住心下一沉。

“哦。”寧不為扯了扯嘴角,“我幼時爹娘提起過,我出生時身體孱弱險些活不下來,是有位恩人幫我拓海塑骨才活了下來,隻是我年幼記不清他叫什麼,後來爹娘死了便也無人再提。

我師父的記憶裡,我哥說幫我的那個人是將自己的生機分了一縷給我,逆天而為會倒黴上幾百年,會有幾次命劫落到我身上,需要我來解。”

他起身拂了拂袖子,對褚峻笑道:“放心吧,你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還救了我不止一次,我肯定會幫你渡命劫——”

寧不為臉上的笑意未達眼底,“太尊不必這麼大費周章,以後上藥看孩子幫忙打架這種事情,就不勞煩您了。”

褚峻沉默地看著他。

寧不為知道自己不該衝褚峻發火,人家堂堂一個太尊安穩日子不過,紆尊降貴幫他一個魔頭打架帶孩子,何況褚峻救了他的命才有的命劫,來找他渡命劫理所當然。

他自然也會幫忙。

但寧不為就是心裡不痛快,非常不痛快,但他說不清自己到底為什麼不痛快。

他就不該多餘問,裝糊塗多好,起碼不會這麼糟心。

寧不為和褚峻對視半晌,扭頭就走,走了兩步又突然折返回來,一把薅住了褚峻的前襟將他摜到了石頭上,整個人欺身壓了上去,兩個人幾乎要鼻尖對鼻尖,他甚至能察覺到褚峻一瞬間亂了的氣息。

他凶神惡煞地盯著褚峻,惡狠狠道:“老子不幫!”

“好。”褚峻伸手扶住他的手肘,垂下眼睛道:“傷口剛愈合,彆太用力。”

寧不為隻覺得一把火從心口直直地燒到了頭頂,咬牙道:“姓褚的,你把話說明白,你到底是因為命劫還是因為彆的?”

褚峻伸手扣住了他的後腦勺。

寧不為知道褚峻的嘴唇很軟,上回褚峻走火入魔犯抽的時候他感受過,隻是那唯一的一次淺嘗輒止,並沒有感受仔細,這回倒是感受了個徹底。

褚峻雖然破天荒主動了一回,但是顯然很生澀,寧不為比他好不到哪裡去,又因為發著火用力過猛,唇齒間甚至嘗到了絲血腥味。

大魔頭覺得自己的怒火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吻逐漸變了味道,雖然燎原之勢不減,但卻詭異地換了個方向。

黑色的發絲和雪青色的發帶纏繞在褚峻的指間,黑白二色的布料不知道什麼時候勾纏在了一起,不怎麼平穩的喘|息|聲在夜色和繁星下格外清晰。

寧不為換氣的時候,發現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由攥著褚峻的前襟變成了摸進褚峻的前襟,關鍵他還不太想拿出來,沒好氣地在褚峻腰上摸了一把。

褚峻渾身僵了一下,聲音罕見地帶上了絲啞,“彆胡鬨。”

寧不為沉沉地笑了一下,盯著褚峻泛紅的耳朵,湊在他跟前低聲道:“太尊要是願意犧牲一下美色,我就大發慈悲幫你渡命劫——”

話音未落,大魔頭的下頜就被白皙修長的手指抵住,剩下的話音都被堵回了嗓子眼裡。

遠處的獸嗥聲若隱若現,近處的蟲鳴聲此起彼伏,穿林拂葉而來的山風卷起了交纏在一起的衣袖,衣料細微的摩擦在靜謐的夜色裡平白多了幾分曖昧的意味。

寧不為聞到了熟悉的苦藥香,恍惚中好像看見褚峻不虞地眯起了眼睛,罕見而霸道的威壓收斂又肆意地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景和太尊的聲音貼著他的耳朵響起:

“我若隻想找你渡命劫有千百種方法不讓你察覺,寧乘風,你覺得我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