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救美的英雄(1 / 2)

長安小飯館 櫻桃糕 18164 字 3個月前

酷夏中人們一天天熬著, 終於熬到了立秋,但並沒有梧桐葉落, 太陽依舊很大,蟬依舊燥著, 起床時席子依舊粘後背, 這樣立秋,沈韶光實在沒什麼心思“貼秋膘”。

又熬了幾日, 進入末伏,天陰, 微有些風, 終於似乎有了點“秋意”。沈韶光活泛過來,宣布她要吃“烙餅攤雞蛋”。

並且要求多多, 餅要厚一點,裡麵要有七八層瓤, 不要薄薄春餅,不要發麵,不要加肉餡兒, 不要加椒鹽, 不要放醃香椿芽, 不要加很多蔥花……對卷雞蛋大餅來說,那些都是“異端邪說”, 就要隻放鹽和油烙大餅, 這樣才不會搶了所卷之物味道。

於三讓她氣笑了:“那炒雞子是不是也隻放鹽?或者隻炒蛋白、隻炒蛋黃?”

沈韶光耍起網絡時代貧嘴:“雞蛋與蔥花才是絕配, 沒有蔥花炒雞蛋是沒有靈魂。”

於三“嗬”一聲, 靈魂……

沈韶光想了想,“用大餅卷烤羊肉串兒也不錯,卷炸小肉丸子,炸鵪鶉蛋,炸茄合子……唔,炸些小魚小蝦也好,酥脆酥脆。其實我們鹵豬耳朵、鹵豬臉子肉也很適合卷著吃啊。”

於三連“嗬”都不“嗬”了。

沈韶光其實就是一時說溜了嘴,看於三公主神色,趕忙打住:“還是卷雞蛋,卷雞蛋……”

阿圓和阿昌哈哈大笑。

沈韶光覺得自己這老板娘當得真沒尊嚴。

中午時候,沈韶光到底吃上了她大餅卷一切,並成功地吃撐了,而且吃時候被早來食客看到,也點了一份,然後一個傳一個,讓唐朝人民也過了個地道末伏日——“頭伏餃子,二伏麵,三伏大餅攤雞蛋。”

看著堂上食客們一個個捧著比胳膊還粗卷餅或斯文或粗獷地吃著,於三是真沒脾氣了。你要說春天時候咬春吃春餅,是都想吃個新鮮,這會子,大餅卷各種肉、蛋、菜,有什麼特彆?至於嗎?

沈韶光在櫃台後笑眯眯地看著被自己安利到客人們,目光掃過某個格外優雅從容,便想到林少尹,不知道清風朗月林少尹捧著大餅開啃是個什麼樣景象?

這陣子林少尹似乎有些忙,時常都是晚飯以後小酒肆快打烊了來坐一會兒。沈韶光猜他在忙皇帝秋祭以及京裡謠言事。人家這個時候來,沈韶光再惡趣味,也不能上大餅卷一切,隻好給蒸一碗蜜糖牛乳蛋,或者更乾脆直接上蜜桃酪漿。

小酒肆裡歲月靜好著,外麵氣氛卻頗有些緊張。聽聞城西北蛤·蟆溝子蛤·蟆死了很多,弄得京裡人議論紛紛;糧肆裡米糧漲價越來越多,有米糧店乾脆隻開下半天,又貼出斷貨告帖,有人怕買不到糧,在糧肆門口排起了長隊。讓沈韶光恍惚看到了前世搶鹽場景。

阿圓問:“小娘子,咱們也再多存些米糧吧?我聽人說什麼‘丙戌炎炎,丁亥難難’,今年不就是丙戌年嗎?明年會不會有什麼事啊?會不會真沒東西吃啊?”

沈韶光早在謠言初起時候就在後麵倉房裡囤了些米糧,夠小酒肆用上兩個月,這會子卻不著急了——兩個月朝廷應該能把這事擺平了吧?擺不平就差不多該亂起來了,囤再多糧食也沒用,反而招災惹禍。

沈韶光安慰阿圓:“傻孩子,哪那麼多未卜先知啊?今年雖然熱,但是雨水還不錯,聽賣魚曲大郎說夏糧收成還行,秋糧應該也問題不大,所以,把心放到肚子裡吧。”

阿圓聽小娘子說得在理,也便不理會了;阿昌是萬事不管,隻聽小娘子;於三早在沈韶光半個多月前囤糧時候便問過了,此時見京裡果真如小娘子說得一般糧價攀升,搖搖頭,鑽進廚房去忙他自己。

末伏最後一天,外麵下起細細雨絲,伴著點小風,舒適涼爽得很。

總是冷漠臉於三看看天,難得地說了一句:“一陣秋雨一陣涼啊。”

沈韶光笑起來,這就秋雨了?保證天晴了還是熱成狗。

於三瞥她一眼,沈韶光趕緊收一收。於三想起她前兩天說“貼秋膘”,突然道:“今日這膘可以貼了。”

可見今天這場涼快雨著實得於三公主待見,為讓三公主高興,沈韶光笑道:“肉販來了看有沒有豬肘子,我給你們燉肘子肉吃。”

讓沈韶光說著了,今日果真有肘子,又肥又大又新鮮,沈韶光把兩個肘子都留下了。

正在清洗豬肘時候,外麵坊丁敲鑼,在坊門口和坊內主要街道路口貼朝廷布告。把肘子用清水泡上,沈韶光洗淨了手,打上傘出去看。

謔!竟然把讖語謠言製造者抓住了!

始作俑者是玄真觀道士們,這觀主清虛是從終南山上下來“高士”,便是他編造讖語,讓弟子散布出去,又派人藥殺青蛙,妄圖挑動人心不安。據其弟子說,下一步還計劃往水井下藥並使用魘法製造災役,然後清虛再出麵“祛災驅邪”,以獲取名利。

“竟然是他!”圍觀百姓一片嘩然。

沈韶光擠不到前頭去,便在後麵聽科普。

“看著仙風道骨,沒想到是這樣人!太常魯少卿宴客,他便是座上賓,這道士似與不少公卿都相熟。”

“你不曉得,這觀宇便是一位韓刺史捐與他舊宅。”

除了科普,更多還是罵聲。

“這狗道士真太不是東西了!為了一己私利,竟然妄圖製造災役!”

“把他們都抓起來砍了也不冤枉。這陣子人心惶惶,原來都是他們弄得鬼。”

“天殺,耽誤多少事!不瞞你們說,我新貨都沒進,盤算著要不要帶著家小回山南道避難呢。”

也有人感念皇帝,“多虧陛下聖明燭照,我大唐有上天庇佑,這些宵小奸計才不能得逞。”

自然也有更明白些,“後麵是京兆印,京兆這回事情辦得好!”

“京兆少尹就住我們坊,那位郎君長得好倜儻模樣,誰想竟是個強貞果敢……”

沈韶光聽了一耳朵各式評論回去,接著收拾她豬肘子。

以沈韶光看來,那位坊間鄰居誇林少尹,應該大抵沒誇錯。因為林少尹上司京兆白府尹是有名老油條。前陣子楚家阿叔來,喝醉了,還說起這位“故人”舊事,又說他這些年一直謀求外任,以遠離朝中紛爭,沒想到還是被拎回來放在了麻煩不斷京兆。

這件讖語案先是毫無動靜,然後暴風驟雨一般一舉拿辦了在士紳中頗有名望“高士”,這樣果敢鐵腕,應該不是這位老油條所為,更甚至,林少尹這樣做,不知道要跟白府尹費多少唇舌。還有這“使知之”布告…… 沈韶光又想起林少尹那天說話來。

“那位郎君長得好倜儻模樣,誰想竟是個強貞果敢……”是啊,還有點言出必行意思呢。

隻是這布告上說,好像也有不儘不實之處,一窩道士有這麼大能量攪和得京城不安?費這麼大周折,冒著殺頭危險,就為了賣點兒符賺名聲賺錢?這不大符合犯罪經濟學啊。

沈韶光搖搖頭,又給豬肘子換了一盆清水泡著。

因不上宴席隻是自家吃,兩個豬肘都是剁成塊,燒時候省時、省事、好入味、易著色。

看肘肉泡得差不多了,便冷水下鍋焯燙,去除雜質和血水,沸上一小會兒,撈出來控乾。

炒鍋放油,放大量糖,看糖起大泡了,便把焯過肘子肉扔進去,翻炒,然後略放些清醬汁和黃酒,扔進蔥薑和裝了桂皮陳皮等香辛料布袋,開燉。

聞著廚房裡彌漫濃鬱肉香氣,沈韶光從打開窗戶往外看,雨似乎有些密了,屋簷下阿圓正在喂那幾隻野貓吃食,幾隻小東西似乎並不很餓樣子,吃相庶幾算得優雅了,沈韶光突然生出些幸福感來。社會安定好啊,寧做盛世貓,不當亂世人。

沈韶光又想到自己庫房裡米糧,看來還是囤多了,早知道林少尹這麼神速,還可以再少買一些,這樣天氣,米糧容易發黴啊……

林晏又是午飯尾巴上來,但是運氣著實好,因為沈小娘子對阿圓和阿昌限製,砂鍋裡還有一碗肘子肉,林少尹因此便吃上了沈小娘子親手做大餐。

一碗香稻飯,一盤紅腴酥爛肘子肉,並百合香芹、水晶蝦餅、清炒萵苣等幾道素淡菜肴,林晏吃得很香甜。

沈韶光來問:“郎君是吃冬瓜肉圓湯,還是青菜豆腐羹?”

林晏笑道:“青菜豆腐羹吧。”

沈韶光點頭:“加些臘肉末,倒也有味兒。”正要轉身走,卻聽林少尹問:“今日肉似與往日味道略有不同。”

沈韶光又轉回頭來,“是嗎?”

看她神情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林晏翹起嘴角,“很好吃。”

明明沒什麼幾個字,沈韶光卻似聽出些情味兒來,輕咳一聲:“那就多吃點兒,貼秋膘嘛,嗬嗬。”

“好。”林晏微笑道。

沈韶光轉身回廚房去做湯,她發現自己意誌力血條在麵對林少尹時掉得格外快……

聽林少尹說“好吃”,坐在櫃台後剝豆子阿圓心道,那是!小娘子親自烹,怎麼一樣?於三郎還是更擅長魚、羊一些。阿圓又恨恨,小娘子明明說這鍋肘子肉不待客,還說鍋裡肉給我留著晚上吃……騙人!

沈韶光端著青菜豆腐羹出來,林晏已經差不多吃飽了。

沈韶光給他盛了一小碗羹湯,想起早晨事,“今晨坊裡貼了告示,說抓住那造謠言人了,真好。”

“那道士是拿住了,審也審出了些東西,但——” 因上次長談,林晏不瞞她,“此案沒那麼簡單。”那告示貼出來主要是為了“安民”。

沈韶光懂他意思,京畿之地,首重安穩。咱小老百姓,求不就是個安穩嗎?沈韶光笑道:“當日我說天下海清河晏,長安城富庶安寧,並非敷衍。能在諸位郎君治下,實在是幸事。”

對上她真誠目光,林晏停頓了好一會子,才道:“多謝。”

外麵雨聲瀝瀝,屋裡三花貓蜷臥酣睡,櫃後阿圓嗶嗶啪啪剝豆子,一片安詳。

末伏熱到底已經是強弩之末,時候進入了七月,連日陰雨,天真涼快了下來。秋雨中,沈記又進入了“花糕季”,有了探花郎花糕招牌,今年七夕花糕訂單尤其多。

對於這秋雨,容易感懷人說是天上牛郎織女在哭,有個士子寫了《翠眉兒·七夕》,前記說“七月秋雨綿綿,於崇賢坊沈記酒肆品絕美七夕花糕,感牛女事,故作此篇。”

“……未及訴彆情,經年再見,離人恨重。但願一心兩處同,瀟瀟雨,迢迢風。”

沈韶光感慨,多傷懷詞啊,親自端著筆墨,請這士子題於詩壁。

自學寫字後,阿圓對字比較敏感,讓沈韶光解釋這寫什麼,沈韶光與她講了一遍。

阿圓搖頭:“這牛郎脅迫織女,不是好人!我如今隻盼著織女那斯什麼什麼魔胡人病趕緊好。”

沈韶光:“……”

沈韶光反思,自己是不是謀殺了阿圓少女心,以後信嘴胡扯得悠著點兒。

沈韶光不知道自己信嘴胡扯還入了另外一個人耳。

林少尹依舊在忙著,大多都是酒肆快打烊了來坐一會兒,吃碗水果酪漿之類便走。沈韶光估摸著,讖語流言案雖然抓了人犯,但後續事宜肯定不少,況且還有皇帝中元秋祭事。今年是先帝整壽,今上要親去帝陵祭祀,天子出京,動靜自然小不了,三省六部九寺五監京兆以及沿途州府,誰也閒不住。

隻偶爾一次他是半下午來,沈記四人正在加班加點地做花糕。

為了豐富花糕品類,沈韶光又做了若乾套模子,其中就包括牛郎織女,原來有點太大,做出來糕容易碎。

看著新模子扣牛郎織女糕,林晏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問正要拿托盤走沈韶光:“這種不軌之徒不是合該配刺嗎?怎麼又做了新?”

沈韶光看他,不是吧?順風耳?還是就這麼碰巧?

看她神情,林晏笑起來,笑完卻道:“你說得對,這牛郎是合該配刺。”

沈韶光:“……”憋不住,也笑了。

相對比,碰到同樣場景邵郎君就比林少尹可愛得多,他還是拎著禮物來——桂香園花糕。小小應節伴手禮,又客氣又體貼。

況且邵郎君也著實會說話,看著一摞一摞花糕盒子還有四人火力全開陣仗,誇張地道,“小娘子這裡買賣這麼好,我都嫉妒了!”

沈韶光咧開嘴笑,停了手,親自烹了茶來,把自家花糕和邵傑帶來花糕攢在盤子裡,與他一起喝茶吃點心。

邵傑是真喜歡與這位沈小娘子聊天兒,可惜對方是女子,總要避諱些。

“我終於在花糕店待得期滿,現下去管糧肆了。”邵傑告訴沈韶光他近況。

由下線產品調上線——這是升職了嗎?沈韶光笑,不過想想邵家東西市都有大糧肆,據說河上還有專門運糧船,應該確實是升職了。

沈韶光笑問:“以邵郎君精明能乾,管糧肆也管得很好吧?”

邵傑有些自得地笑道:“確實還好。”後麵又補了一句,“不過主要還是京兆府幫忙。”

這又關京兆府什麼事?沈韶光詫異。

“前陣子外麵謠傳紛紛,除了那蛤·蟆,不是還說什麼‘丙戌炎炎,丁亥難難’嗎?好些糧商便趁機而動,囤積居奇,哄抬糧價,又有不少去江南等地籌糧,誰想京兆一紙告示貼出,天就亮了。”

沈韶光點頭:“邵郎君肯定是那個沒囤積居奇、哄抬糧價。”

邵傑笑道:“那是自然。某世代都是長安人,這點肝膽還是有。”

沈韶光點頭:“很是!”

兩隻狐狸都笑起來。

邵傑笑道:“他們太也貪財,否則也不至於看不清。”

沈韶光再點頭,“錢財迷人眼啊。”

“小娘子不是我們米糧行,怕是不知道,貼了告示出來以後,還有幾個大糧商想扛一扛,京兆直接開了常平倉賣平價糧……”

沈韶光點頭,這種不動聲色……眼熟得很啊。

“不但如此,京兆府還召集米糧商們共商行業大事,表彰了我們這些‘義商’,選了周家老號糧肆當家人周若穀為‘行首’,”說到這裡,邵傑笑了,“區區也混了個‘佐理’呢。”

沈韶光趕忙恭喜他。

邵傑笑著擺手:“等我當了行首,小娘子再恭喜不遲。”

沈韶光笑道:“邵郎君不能指望一口吃成個胖子,再說郎君年紀太輕,一口吃成胖子也不好。”

邵傑哈哈大笑。

等他笑完,沈韶光感歎:“所以,那些個囤積居奇,這是又失了麵子,又丟了裡子。”

邵傑點頭:“這會子都惶恐著呢。丟些錢財事小,總還能翻過身來,就怕被京兆記住了。程市令看他們眼神都不對。”市令是州府負責市場商務交易官,是商家們頂頭上司。

“倒是隻露了一麵京兆白府尹還算和藹,林少尹則是一貫地肅穆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