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的銀子且留著吧。”縣令冷了臉,淡淡道:“今日請各位來,隻是提醒一句,朝廷律法有雲,若有商人操控物價,譬如糧食,布帛,酒水等,超出常價三倍以上,當地官員可酌情處理,收監懲戒乃至斬首,不必上報。”
冷冷睃視一圈:“可巧,昨個諸位放出的價碼正好已是三倍。不知諸位今日價幾何?”
眾人一驚,背出冷汗,有這條規矩?他們怎麼不知道?
一個長相憨厚,衣著看著普通的四十來歲的糧商眉頭緊皺,極力思索。
彆人也隱隱望向他,顯然以他為首。
縣令望了他一眼,心裡道了聲巧。
“大人這是威脅我等嗎?難不成今日便要了我等的項上人頭?大人,咱是商,您是官。咱可不好汙了您的考績。大人今年才到了咱縣城,這以後的官路還長著呢。”
說話的胖子話裡有話,他就不信,憑這黃口小兒,敢鬨出什麼風浪來。這年頭,哪個生意做起來的,背後能少了人?
縣令不懼,端起一旁的茶杯,茶水已經冷掉,又放下。
“說的是,官途漫漫,不做出些成績,怕是難有出頭之日。”
什麼?這可是**裸的威脅了。
縣令眼皮一挑,笑得親切。看到待宰的肥羊一般親切。
配合,那便停止哄抬糧價,他能得政績。不配合,他便拿糧商開刀,一樣拿政績。
糧商在縣令的笑容裡看到了這層意思。
隻是,他敢嗎?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還是太年輕了。
一臉憨厚的糧商卻是深思的看著縣令,他是有勇無謀還是真有所依仗?
縣令看了眼天色,百姓該出來買糧了,不能拖延了。忽然看向憨厚的糧商:“本官聽聞,成老板的生意是縣城裡最大的?”
“不敢。”成老板一低頭,任誰在他臉上隻看得到畢恭畢敬還有卑微,彆個糧商就沒有這樣的…麵上功夫。
“嗬嗬,聽聞,成老板的妻子是雲家女?”
成老板沒未覺得太吃驚。雲家是國朝最大的糧商,軍糧都是雲家負責押運。他老婆隻是雲家出了不知幾服的外支女,可借著雲家的名頭,他的生意一日日做大直到今天穩居縣城第一。這不是什麼秘密。
“那關於雲家舊事,成老板也應當聽過一二。”
成老板臉上頭次出現驚愕的神情,什麼意思?
縣令微微一笑,抬起手在嘴邊作勢清咳:“好巧,我姓鄭。”
鄭?鄭?成老板腦子極力搜尋,鄭,跟雲家有什麼牽連呢?眼中被一抹碧色晃過。是縣令手上的一隻碧色扳指,那樣的成色,那樣的水頭…成老板腦子一閃。
“您,您…”
縣令微微一笑:“成老板好記性。今日便述到這裡吧,該掛什麼牌子,諸位商量商量。”
說完,邁步出去,絲毫沒有猶豫停頓。
“什麼意思?老成啊,他新鄭,怎麼了?大家都知道啊。”
“鄭”這個姓,不稀奇。
“難道跟嫂子娘家有啥關聯,讓咱看在雲家的麵上給他個麵子?”
成老板苦笑,被圍著出了縣衙,又擁進茶樓的雅間,才鬆了口:“雲家,自開朝來便是最大的糧商。”
“這咱大家都知道呀。”
“可是,有一年,江南遭遇百年水災,顆粒無收。朝廷正值邊疆戰事吃緊,無法及時運來賑災糧。雲家…那時的掌舵人,縱容糧鋪哄抬糧價,連日翻番,直升十倍…”
“那又怎樣?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民生那是當官的才想的…”
“當時的巡撫大人一怒之下,帶著府兵衝進雲府,不經問罪,拉出來,當街斬首,連著其手下的管事掌櫃全殺了乾淨。”
“嘶——他真敢。”
成老板苦笑,人家是官,有什麼不敢?商,永遠是商。
“濫殺無辜,朝廷便不管?”
“管,後來就有了那條律法,無朝廷允許,不得超過常價三倍。”
“什麼?那,那,那個巡撫,便沒被罰?”
“罰?罰!又有何用?人都死了。當年雲家因此被朝廷嗬斥,嫡枝沒落,旁支奪權,第一糧商也降到末位。幾經跌宕,幾代努力,才又有今日今時的地位。當年那掌舵人的子孫卻不知沒落到哪裡去了。”
室內沉默,他們能跟雲家比?
可——
“小縣令跟那姓鄭的有關?是他家後人?可這些年過去,姓鄭的…”
早沒那時風光了吧?
成老板歎氣,不知該不該笑他們的理所當然,雲家都能起來呢。
“京裡有國公姓鄭,得天子重用。那巡撫便是那鄭家。”
人家不但沒沒落,還一直風光呢。
“嘶——,國公?那小縣令——”
成老板又歎:“縣令大人手上扳指看到沒?賣了你家都買不起。”
糧鋪早上剛掛出的牌子迅速被拿下,又換上了昨天那塊,一直再也沒換過,直到糧價下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