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仔細觀察了這心魔之後,李啟已經理解到了。
這心魔,成了雲方道途上的一道坎,若不跨過去,恐怕很難繼續前進了。
不過,這老人聽完李啟的話,隻是搖了搖頭,然後語氣柔和的說道:“若是能輕易放下,又怎麼會變成心魔呢?”
李啟訥訥,不再接話。
變成心魔的,不僅僅是雲方的徒弟。
就連雲方自己,也被困在了心魔之中。
雖然雲方介紹的隻是一筆帶過,說什麼道途斷了,所以將他放在這裡重生,但李啟可以想象得到,這背後恐怕有很多很多的故事。
一位三品,主動培植心魔,自絕道途,隻為了讓自己的徒弟能夠在心中繼續痛苦的活著……
而那個徒弟,心中卻隻有尋死一個念頭。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這雲方前輩,哪怕是已經到了大巫,修為通天徹地,也有自己無法解決的事情呀。
但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李啟也不好說什麼。
能提出讓對方放棄的建議,已經算是很不禮貌的僭越了,他根本沒資格勸對方放棄。
雲方一揮手,李啟和他驟然挪移到先前的仙山處。
接著,他說道:“這邊你已經記錄下了心魔的詳細,之後……若有對勸解道心方麵的收獲,可否聯係我?”
“小子若有收獲,定當傾囊告知。”李啟馬上承諾。
“嗯,去吧,準備唐國之行,盤纏的話,你師父應該會幫你準備,其他的莪也不好多做什麼,一路小心,注意黑手,辰極金丹法此事後麵蹊蹺甚多,還需查明之後再做定奪。”雲方點頭說道。
“多謝前輩提點,告辭。”李啟低頭行禮。
等他抬起頭的時候,四周的場景就已經變了。
就在抬起頭的這一瞬,他已經重返祭壇之上,天上有陰雲,似乎馬上就要下雨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扶住欄杆,往下眺望。
卻見,下方除了少數幾個人,基本上都已經散儘了。
抬頭往上,天氣湧動,一切安康。
觀察地麵,地氣安穩,明年或許可以豐收。
整個廣陽,都從死氣沉沉的模樣恢複了正常。
不過,大部分人實際上都不知道這一切,對他們來說,僅僅隻是突然有人來指揮他們做了些事情。
至於是誰,目的又是什麼,他們都不怎麼在乎。
渾渾噩噩,懵懵懂懂,這大概就是廣陽大部分平民的想法,有些人家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至於一些知曉內情的人,也不敢輕易上來找李啟攀談。
他們害怕。
這位公子和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沈水碧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不過李啟倒是不擔心她,她做事一向是這樣的。
天地人各自看了一遍。
大祭已經結束。
那……走吧。
李啟轉身,從祭壇下去。
祭壇下麵,王柏煙正搖動折扇,等待李啟下來。
“啊,李兄,結束了?”王柏煙看著李啟,笑著問道。
“是,差不多結束了。”李啟點頭。
王柏煙收起折扇:“有沒有感覺到失落?沒有掌聲,沒有歡呼,地麵的愚夫愚婦到最後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中間那些知道你存在的世家貴族官僚卻都不敢來見你,怕你怕的要命。”
“救了這麼多人,結果到最後隻有我一個人在這裡等你,除了張瀾那廝是覺得和你說話有損日後吹噓的模樣,刻意不來,其他人想必都是不敢和你說話把?”
王柏煙說到這裡,感歎了一聲:“高處不勝寒啊,似你們這些天之驕子,在凡間待著,很無趣吧?”
王柏煙似乎很感慨的模樣。
是啊,做了那麼多,甚至冒著生命危險,但最後都沒人敢來他麵前說半句話。
他是巫神山公子,身份揭露之後,沒人敢主動來找他。
唯一一個敢來的,還是來自人道的王柏煙。
倒是李啟發出一聲嗤笑:“嗤。”
笑過之後,李啟一揮手,卻見祭壇快速縮小,變成巴掌大小,被他揣在了懷裡。
然後,他開始在城市裡漫步。
王柏煙不解,便跟著他一路走。
兩個人散步,很快就穿過城市,來到了外麵的街道。
廣陽城的小巷內,有很多人正在忙碌。
大祭弄出來了很多殘餘,比如香燭,紙燼之類的東西,都需要集中拉出去填埋。
處理這些事的,不太可能是大人物,肯定都是些勞苦命的人。
李啟走到這裡,走到了一個正在奮力拉著小車的老人身旁。
這一看就是那種一生都被苦難糾纏的老人,牙齒都掉了,頭發花白,佝僂瘦小,但卻不得不來做這種重體力活兒。
之所以拉著小車,是因為他的車軸壞了,隻能用手使勁兒提著車,這樣才能正常運輸。
不過這樣肯定就會更費力。
“老人家,試試用這個吧。”李啟走上去,對那老人打著招呼,然後突然手中就多出了一截完成了的車軸。
這是他用木氣水氣臨時催生的,然後以金氣削成。
以他八品的實力,這種普通的木棒,一秒鐘就能做出來。
李啟上去幫他裝好車軸。
那老人驚喜萬分,連連道謝:“謝謝謝謝,真是太謝謝你了!”
他又給李啟說了很多好話,祝福他好人有好報。
然後,他就推著車子,喜滋滋的走了。
“你看,想要一句謝謝還不簡單嗎?”李啟看向王柏煙,笑著回答。
王柏煙見狀,若有所思,目送李啟離去。
李啟也不多說什麼,吹了一聲口哨。
隻見天邊老馬趕來,親昵的蹭了蹭李啟。
李啟跨上老馬,也不道彆,徑直離開了。
他行事,難道是為了一聲謝謝?
錯了,大錯特錯。
李啟做這些,都是為了貫徹自己的道路。
這是他做事的源動力。
不是為了回報,不是為了一句謝謝,也不是為了讓這些人記住自己,對自己感恩戴德。
他行事,是為了踐行自己的道理。
這是他的道途。
利益和名聲,這些東西不應該是修道者做事的驅動力,除非追求利益就是他的道。
說了很多遍。
道在外,是天地運行的規律。
道在內,是修者自身的準則。
冒著生命危險救下廣陽,不是因為希望廣陽人回報自己什麼,也不是想要他們記住自己的名聲。
動機其實很單純,那就是要踐行自己的道,所以就去做了。
沒有回報也可以,不需要被人記住也可以,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啟的道被他踐行下去了,被他在實際行動中得到了貫徹。
古有賢人,名子順。(注:1)
當初魏王聽說子順很賢能,便派使者攜帶黃金綢緞,聘請他為相。
子順說:“如果王能夠在自己的領地內貫徹我的道,以吾道治世,即使讓我吃白菜,喝涼水,我也願意。如果隻是給我官職,卻不用我的道,那就算供以高官厚祿,又有什麼用呢?王真的缺我一個嗎?”
如果可以踐行我的道,就算什麼都沒有我也甘願。
如果不能,那就算高官厚祿我也不要。
李啟騎乘老馬,行在空中,觀看廣陽天地之氣,隻覺得喬鬆茂盛,嫩竹交珈。
山中碧秀之草不再垂死,紅開之花,喜氣洋洋。
石上老藤掛樹懸,生出縷縷新芽。
遠處戶戶人家,炊煙嫋嫋,路過近前,有幼兒牙牙學語。
再看天地之中,土地水潤,生氣盎然。
李啟心中大慰。
跑了一會,卻又見前方有一人攔路,似乎在等他。
李啟降落,上前,卻看見了白犀軍將主列克敵。
這讓李啟大為驚異。
列克敵居然孤身前來找他了,有什麼事嗎?
列克敵走向前來,大聲喊道:“我知公子即將遠行,或許再不回來,公子救我性命,又救廣陽千萬人,列克敵無以為報,但以劍舞送公子之行!”
語罷,見他脫甲,纏結衣物,馳驟,揮劍入雲,高十數丈,飛花滾雪,劍舞龍翔,若電光下射,執鞘承之,劍氣透石而出,百獸驚栗。
劍舞絢爛,奮袂如風,走電飛沙,煙塵皆起!
李啟見狀,大笑,翻身上馬,飛馳離開列克敵的身邊,長呼一聲道:“平壤坦坦,不以時移,不為境遷,吾道之中行,一以貫之!”
語罷,二人飛錯,各行其道。
人各有道,或有交錯,但終歸隻是交錯而過罷了。
真正能陪伴人一直走下去的,隻有同道中人。
或稱道友,或稱同誌。
但唯有道同,才能同行,道不同,哪怕是親兄弟最終也隻會翻臉罷了。
所謂道統,便是聚集了一群同誌的地方吧。
李啟心中越來越對這些事情有了清晰的概念。
他隻是,他心中還有一個疑惑。
沈水碧……和自己,是同道嗎?
李啟想著這些,在天空遊蕩著,觀察自己救回來的廣陽州。
之後的事情,便順理成章了。
王柏煙借助李啟的威勢,將廣陽糧盟裡不屬於他的勢力都吞並了,甚至還把下九門都納入了手中。
他在廣陽的威勢,恐怕比太守還要來得大些。
至於原本的廣陽太守,已經查明,他已經死了,原來,當初他根本就沒有逃出禪智和尚的魔掌,死的很慘。
廣陽國主受到了巫神山的懲戒,原因是兩位公子險些遇險都沒出手。
這位國主才是真冤枉,聽說他隻是閉關一二,對五品來說閉關幾年太正常了,畢竟時間對他們來說不重要,但恰好碰到了這個節骨眼,也隻能認栽了。
鼠壤墳對李啟千恩萬謝,他們的化神之路,在李啟的大祭下,一下子就走了三分之二,算得上是大進步了,剩下的慢慢水磨工夫就好。
張瀾果不其然跑路了,估計會和其他正劍宮的人吹噓很久。
樂牙和博嶽回山了,樂牙受傷不輕,需要好生療養,博嶽需要一個地方清修,他馬上也要八品了,需要一些積累。
至於沈水碧……
兔子呼叫了陽凝,想要詢問陽凝為什麼沒給她發消息。
李啟也準備好了回巫神山的事宜,之後會有人來接他,理論上來說,陽凝應該也在巫神山,到時候可以問問陽凝,關於辰極金丹法的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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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已經是四日過後了。
李啟和沈水碧正在一片山中等待。
石極嵯峨,樹極蒙密,路極崎嶇。
這是一片峽穀,兩山夾中,圍青漾翠,有水流怒從空墜,飛噴衝激,形成壯闊的瀑布。
這是百林國金柏州的一處山穀,李啟等人離開廣陽之後,就直奔此處了。
因為約定好了,在這個地方等待巫神山的人來接他們,然後直達巫神山。
此刻正是中午,旭日正在崖端,與頹波突浪,掩暈流輝,俯仰應接,十分美麗。
老馬在峽穀底下吃草啃果,還在追逐下麵的野生母馬。
真是羨慕馬,都不用負責的。
而兔子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坐在山間石上,愁眉不展。
倒是李啟在一旁觀景賞山,自得其樂。
不過,他還是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兔子。
看了幾次,他乾脆起身,坐到了沈水碧旁邊。
坐到旁邊,李啟的手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攬住了沈水碧的肩膀,笑著說道:“怎麼還在愁眉苦臉?不是說了此事和你無關嗎,沒必要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都要去唐國了,還怕什麼?”
沈水碧抬起頭,憂愁的說道:“我是怕背後還有東西,大巫的說法恐怕也沒說全……羅浮山的覆滅,還有我們最近遇到的東西,我懷疑是有人在圖謀更多,不止是唐國,還有其他人,試圖攪渾這趟水。”
引起唐國和巫神山的衝突,攪渾水,他們才好下手。
至於目的,估計沒彆的可能,依然是日月真鉛鼎。
一品契機……
這誘惑太大了。
李啟把沈水碧摟住,拍了拍:“彆擔心,既然你我去了唐國,那說明這水就沒有混,老師都說過了,唐國人雖然高傲,但言出必踐,我們去那邊,安全想來是沒有問題的,而且正好還可以追查……”
李啟話沒說完,卻見天上突然落下一位不知名的巫覡。
他一臉刻板,但身上的穿著似乎是某種特殊的獸皮,雖然有些原始,不過裁剪倒還是挺新潮的,像是穿的那種貂皮大衣,看起來很熱。
那巫覡落下,李啟立馬站起來,迎上前。
按照約定,自己就是跟他回巫神山?
總算不用自己跋涉三百萬裡回去了,真好。
然而,那巫覡卻麵色嚴肅對李啟說道:“公子啟,我們不去巫神山了,現在即刻出發,前往唐國。”
“為何?”李啟愕然。
“日精陽凝失蹤了,大卜推算因果,所有因果都指向中原。”那巫覡說道。
此言一出,二人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