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百年裡,李啟看見了真道宗的興衰,短短一百年裡,真道宗經曆了極盛時期,然後迅速衰落。
原因無他,清談務虛。
這一百年裡,那一批學生開始接替老死的長老們,太上老祖的飛升,長老們的逝去,新一代的年輕人開始接替真道宗。
然後,他們充分發揮了自己清談務虛的水平,成功將真道宗玩成了半死。
之後,外部的其他宗門垂涎真道宗已有的一切資源,開始入侵。
而這一次,真道宗一潰到底,城破人亡,山門分裂,所有的一切都被掠走。
真道宗成立六百年。
前一百年困苦清貧,大家團結一致,將山門立起。
中間四百年不斷發展,向上攀登,最終供養出一位仙人,山門大昌,弟子無數,最終導致清談務虛之風盛行,這種人逐漸爬上宗門高位,談玄一流,實事卻一件不會做,隻能分配給下麵的人去做。
下麵的人借此掌握大權,在事實上成為了類似於‘吏’的存在。
是的,這些身居高位的,是誇誇其談的‘執政官’,而那些做事的,則成為了終身擔任製的‘事務吏’。
政務和事務分開,乾實事的人開始架空清談務虛者,可偏偏這些乾實事的人無法掌握功法,不能成為上層,於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無法消耗的精力隻能從修行轉變到享樂。
修行是沒路子了,功法已經到頭了,不過,享樂有儘頭嗎?
沒有的啊。
於是,這些掌握實際事務,有著真道宗撐腰的事務吏們,開始大肆斂財,以此為自己的人生目標。
他們的路已經斷了,那麼除了享樂也沒彆的事情要做了,他們也沒有什麼高遠的理想……要那麼高遠有什麼用?
什麼宇宙的儘頭,人生的意義,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有用嗎?
不如美妾美食美酒美宅。
更多的美妾美食美酒美宅,無止境的,越來越多。
美妾一個不夠要十個,數量多還不行,最好來點特殊屬性,隻會彈琴唱歌跳舞屬於是下等的,最好還是修行者,或者天生媚體,挨打會有快感,亦或者大宗子弟淪落風塵,反正必須要有噱頭。
什麼山珍海味不夠,要吃龍肝鳳髓,吃的已經不是味道,而是獵奇,誰能更新奇,更少見,那就更有麵子。
華麗的房子已經不夠了,要在瘟疫的時候,用藥膏來塗房子,不為彆的,就為了玩兒。
攀比,奢靡,比的不是誰的好,比的是人無我有。
高層每日沉浸思辨之中,下麵做事的沉溺於享樂之中,大家都各有各的事情做,一時之間竟然形成了某種平衡且奇幻的格局。
但是……
上層不事生產,下層肆意揮霍,真道宗的家底,很快就敗落下來。
最早是一個名叫敵廣城的大城,這是一個類似百祿城的城市,發現了真道宗的虛弱之處。
然後,他們發起了戰爭。
真道宗依靠往日底蘊,艱難的擊敗了敵廣城。
打的很艱難,甚至沒有餘力去追擊敵廣城。
但是,就好像在大海裡,被一隻鯊魚給撕破了皮一樣。
血液流出來的時候,就是在告訴其他的鯊魚,這裡有食物,食物很虛弱。
於是,最後這一百年裡,真道宗迅速的覆滅了。
無數人,人人都想來咬一口。
最後的結果就是,真道宗這頭胖到動彈不得的肥豬,被徹底瓜分,一切分崩離析。
李啟播下的種子似乎已經發芽失敗,沒有足夠的指導和力量,他們終歸是沒有辦法把逐道和現實連接起來。
李啟就這麼看著,從頭到尾沒有出手乾涉。
真道宗是種子發出來的芽,然後慢慢成長成大樹,現在這顆大樹被蛀蟲腐爛了,然後衰落,死亡。
就好像其他普普通通的勢力而已。
在真道宗的發展過程之中,也有無數的勢力在真道宗的發展過程中被毀滅,真道宗也如同他們一樣,被曆史吞噬了。
長攸走到了山巔。
如今的他已經不是少年,而是活了上百年的飛升境修士了。
是的,一百年入飛升,天才中的天才,搞不好兩百年內,他就可以琢磨真正飛升的事情了。
長攸走到山巔,看著下方的城市廢墟。
一百年前,他就在這裡學習,修行。
那時候,真道宗很厲害的,權勢極大,周圍沒有任何勢力敢於和真道宗競爭,全都隻能臣服。
但,不過一百年,繁華的城市已經化作了戰火之後的廢墟。
“啊……”長攸坐到了山頂,俯瞰著下方一切,陷入了回憶。
當初,他因為不善清談,被其他人譏諷為俗人,最後也沒有落到個好職位,他心氣又高,乾脆離開了宗門,獨自在外麵闖蕩。
來到外麵之後,他才發現……宗門之中,原來如此高遠。
外麵的世界,弱肉強食,所有人都隻盯著眼前那三寸地方,根本不肯抬頭看看天上,不知道規劃自己的路徑。
他們隻知道變強,變強,繼續變強,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想做,做彆的事,全都是‘不務正業’,哪怕你開創什麼新的術法,創立了一套新的修行體係,其他人都隻會問一句:“殺力如何?能提升幾成戰力?”
如果戰力提升不多,他們寧肯去修行那些老掉牙的,壓榨潛力,甚至是生命去提升戰力的功法。
衡量一個術法的標準,永遠是“威力大小”。
這讓長攸很不習慣。
但是,卻讓他感受到了另一種不同的感覺,那就是‘腳踏實地’。
這些人,實在是太過於腳踏實地了,以至於喪失了長遠的規劃能力。
長攸卻不一樣。
他做到了結合兩者的優點。
腳踏實地,仰望星空。
夯實根基,但決不放棄高遠的誌向。
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行事規則,知道了自己的目標是什麼。
於是,再加上天賦與行動能力,他終於在一百年內,經曆了無數生死危機,來到了人間頂峰,成為飛升境大高人。
其實當初他回到過真道宗,但那時候的真道宗已經分裂了。
是的,麵對外敵,真道宗沒有團結起來,反而開始內部分裂,打起了內戰。
全是因為‘道爭’,各個山門互相之間不對付,分化成這樣,誰要是試圖調停,那麼馬上一查你成分,大家各自執言,就罵起來了。
真道宗已經不是個剛開始的小宗門了,這麼多年,大家摩擦不斷,總之家家都有本舊賬,今天你這樣,明天我那樣,雖然平日裡沒必要這麼算賬,但是大敵當前,大家好像覺得……能推對方一把。
推對方去死。
這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仰望天空,尋找方向,談論世界的真諦和本質,這就是真道宗發家的根本。
隻是,君以此興,必以此亡。
某一個東西能讓你由此興盛,但是由此而帶來的衰落也是形影不離的,能避開的,少之又少。
真的,死的搞笑。
長攸笑笑,搖了搖頭,如今來到這裡,也隻是為了懷念一下以前而已。
他奮發向上的動力,其實是他還是學生的時候,親眼看見了真道宗太上老祖飛升。
那般盛景,無數人仰望,天降神雷,九十九天的紅塵劫。
真是讓他心生壯闊,發誓要登上那座山,讓城中所有人矚目,最終在他們豔羨的眼神之中,與山巔飛升。
可惜,一百年後,他已經具備了飛升的資格,但早已物是人非,真道宗已亡,下方的城市已經變成廢墟。
哪怕再在這座山巔飛升,也沒有人可以看他了。
在山巔坐了一會,長攸突然察覺到,背後有一個人。
他扭頭看過去,卻看見一個意外的人,這讓他堂堂飛升境大修士愣在原地。
好一會,他才狐疑的問道:“同……同學?”
這個人,他有一點點印象。
一百年前,在真道宗的學校,他好像……見過這個人。
“啊,沒想到長攸同學你還記得我啊,我還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已經把我忘了呢。”李啟笑笑,走到了他的身邊,和他一起在山巔,俯瞰下方的廢墟。
“你……也是來這裡,看看以前的嗎?”長攸突然心生感慨,如此說道。
對方應該不如自己,但能活到現在,也是當初幸存下來的人吧?或許可以好好談談。
相同的經曆,是會有共同的感受的。
共同的感受,那就可以稱之為知己了。
這世間,知己難尋啊。
至於李啟這邊,感受著對方的淺層思維,笑了笑,隨即說道:“知己難尋,不過,同道更難尋,你是想要知己,還是同道?”
這話讓長攸微微睜大眼睛。
這人,說的這話,有點東西啊。
知己是什麼?
知己,就是懂你的人,你所思所想,所煩所惱,他都能明晰,世間若能有一知己,那活著都能輕鬆很多。
而同道不一樣,同道或許不懂你,但同道卻能夠和你一起前進,始終與你走在一起,他不能理解你是怎麼想的,但他做出的決定會和你一致,你們可以攜手並進。
是有人懂你更重要,還是有人同行更重要?
“你說話倒是挺有意思的,不過你既然也叫我同學,那我應該沒有記錯。”長攸釋然一笑:“現在還能看見真道宗的人,真好。”
“我不是真道宗的人,不過……真道宗確實和我有些關係。”李啟如此說道。
“無妨,有關係就行了,畢竟這裡也算是我出生之地,如今淪落至此,也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長攸淡然的說道,衣袖紛飛,一派高人作風。
李啟就樸素的多了,他隻是坐到旁邊,說道:“那你覺得……你算不算真道宗的弟子?”
“不算,我和他們不一樣,也正是因為這種不一樣,我才能活到現在,隻是……或許還是沾了點影子吧。”長攸答道。
“那就好,對了,你有收徒的打算嗎?”李啟問道。
“有倒是有,不過肯定不會收你就是了。”長攸微笑說道,他作為飛升境大高人,收徒的標準可是很高的。
但他回頭一看。
李啟已經不見了蹤影,消失在了原地。
留下高人風範的長攸傻眼了。
人呢?
剛剛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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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道宗是倒了,殘骸已經被人吞噬,成為了諸多仙天凡間宗門的養料。
可是,真的就這麼吞噬了,沒有蹤影了嗎?
不是的。
李啟之所以選擇不乾涉,是因為沒有必要。
因為他知道,曆史是螺旋上升的。
如果曆史比作信手畫成的螺線,它的彎曲絕不是很精確的,曆史從看不見的一點徐徐開始自己的行程,緩慢盤旋移動,但是,它的圈子越轉越大,飛行越來越迅速、越來越靈活,最後,簡直像耀眼的彗星一樣盤旋,僅僅隻不過是時不時擦過它的舊路程而已。
每當擦過舊路的時候,就會給人一種“曆史又回到過去了”的感覺,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因為,曆史僅僅隻是擦過那些舊日的東西而已,但是曆史本身,每轉一圈就更加接近於無限,沒有儘頭的螺旋,便是文明的路。
這樣的旋轉,許多年之後,再看這一道螺旋,就會發現,這種不斷重複的擦身過去之中,曆史不知不覺的就發展到了以往絕對無法想象的地步了。
不要把那些裹足不前的話當真,雖然總是有些蠢貨,試圖把進步從曆史中一筆勾銷,看見現代和古代一星半點的相似,就認為現代沒有變化,但這種嘴硬毫無意義,隻能證明他們是個蠢貨。
因為,事實總是會顯示,曆史是越來越進步的,越來越快的。
就好像現在這樣,真道宗這顆大樹倒下,可他的種子已經四散飛出。
就好像——走到了真道宗曾經山巔的長攸一樣。
仙天的凡間撕碎了真道宗,但像長攸這樣的人,會繼續前進。
撕碎的隻是真道宗,而不是‘逐道’的種子。
逐道的精神,已經在仙天一潭死水一般的凡間播撒出去了。
李啟離開了真道宗的山門,悄然前往下一個地方。
看看,這些種子能發出什麼樣的芽吧。
又是兩百年過去。
長攸打開天門,準備飛升,後死於本劫。
死前,他養育有三個弟子,皆為元神境界。
李啟一一拜訪,後大笑而歸。
又是二百年,有天才輩出,人人皆能遠眺星空,亦能腳踏實地,目標明確,修行之路清晰,行動力超凡。
然後,李啟待的這一片凡間,進入了這些天才的群雄並起階段。
這平整的大陸之中,這些年輕天才不斷上演著自己的故事,不斷顛覆前人們所能觸及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