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豁然開朗,也不過如此了。
還是那句話呀。
當你思考來思考去的時候,當最終答案浮現的時候,最終隻有一句:“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李啟目睹著那漫天璀璨的星光,好像看見了其中文明的精神。
無數的世界蜂擁而聚,在引力的作用下持續進行著劇烈變動,一次次的隨機相遇將星星一顆接一顆地拋出世界群的引力井,然後又被吸回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墜入更加深不可測的深空之中,維持著這一片地區微妙的引力平衡。
生命和意識在百千萬億億個不同的中心誕生,然後向外擴展到整個星空,有泱泱帝國開疆辟土,紛紛戰事無休無止,煌煌文明沉浮興衰,群星中不斷的誕生新的意識,在這虛無的世界裡錘煉出比以前更加頑強的生命。
宇宙本身,它博大空寂的如同是一座荒廢的博物館,李啟和所有人一樣,都是其中的展品。
他就這麼靜默的展示著自己,每個展品都閃耀著獨屬於自己的思想之光,但時間不斷拉伸,漸趨無限,那些思想所迸發的微弱光芒,隨著時間的加速,越來越弱。
就這個層麵而言,這些文明,和自己,一模一樣。
在李啟的周圍,無數與他一樣的思想可能正無聲無息地興起、衰亡。
他們所迸發的逐道之光,一點也不遜色於李啟,所以李啟也會和他們一樣,被那無窮儘的時間給淹沒。
他意識到了一個嶄新的可能,那就是——
所有生命最終都會困頓於時間之中,如同被浸入正在逐漸凝固的冰水中一樣。
一切的意識,一切的思想,在無限的時間和這冰冷的宇宙麵前,都將會逐漸消散,最終隻剩下一個不知所謂的意識,模模糊糊地記得‘自己’以前的身份,而‘自己’卻無法動彈。
宇宙的持續膨脹將你的記憶一點點撕碎,等待你的是徹底的遺忘,不隻是被彆人遺忘,而是被自己遺忘。
李啟猛然驚醒——
眾多偉大存在,正在緩緩滑過時空膨脹的曲線,萬億年的記憶遭到煎熬,意識的大河正在流失、乾涸,仿佛是空蕩蕩的房間中的一盞昏慘慘的蠟燭。
李啟仰望著星空那無限的文明之光,心中驚駭。
如果自己和他們一樣,那麼,宇宙就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樣子。
宇宙與你願意接受的理論模型不相符。
但是,李啟卻並不覺得沮喪,他正相反——
如果麵對的是既定的寂滅,那麼就必須找到一個修正的方法,讓宇宙去符合這個方法,或者創造一個更加喜歡的宇宙。
幸運的是,李啟有足夠的時間去研究計劃的細節,去策劃如何對抗這最終的寂滅。
無窮無儘的時間膨脹,我們都能有辦法使信息在終極毀滅中保留下來——生命肯定能逃脫滅絕的命運。
或許,所有的行動都是建立在這一個堅信之上的。
他突然昂起頭,目睹星空,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嘯!
逐道者或許還有第二個理由,那就是去挑戰宇宙那無限時間之中帶來的必然宿命!
時間的無儘延續,以及所有一切的消亡,這對於任何一種道途,任何一個逐道者來說,都是一場巨大的挑戰,甚至可以說是‘終極挑戰’。
這是‘宇宙’給修行者的終極大考。
你必須正麵迎戰,贏下這一場,才能去探討宇宙之上的事物。
李啟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充實感。
而在他身邊的沈水碧,感受最為深刻。
兔子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曾經籠罩在他身上的孤獨感都消散了許多。
如果說,李啟以前找不到同道的話,那麼……對現在的他來說,整個宇宙,都是‘同道’。
所以,他又怎麼會覺得孤獨呢?
他應該覺得慶幸。
所以,兔子隻是笑笑,也沒怎麼說話。
李啟困擾糾結的問題,對她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她從未因為這些事情而困擾過,畢竟……道途之上,每個人遇到的問題都不一樣。
但沈水碧也跟著李啟看向星空,在那片無垠的虛無之中,火花四濺,巨大的星體誕生,燃燒,死亡,每一次火花閃爍,都意味著數百萬的世界在宇宙的冷漠之中飛逝。
還是很壯觀的。
沈水碧這時候,伸出手,拉了拉李啟的袖子,笑著說道:“釋然了?”
“是啊,釋然了,走吧,回去看看孩子。”李啟也笑笑。
他好像能理解沈水碧為什麼一點都不著急了。
這個答案,恐怕一直都在她心裡吧。
李啟轉過身,正對著沈水碧,說道:“你倒是放得下心。”
“沒什麼放不下心的,這七十年我不是一直在你旁邊嗎?”她如此回答道。
李啟抬頭,再度看向星空。
還真是。
自從自己回到了前進聯盟這個世界之後,七十多年裡,沈水碧幾乎寸步不離,一直等到他思考出這個答案。
“而且,你動作還挺快的,七十年,可比我想的要快得多。”兔子如此說道。
要知道,李啟做的,並不隻是看凡人們行動,或者自己去參與什麼事情,這些其實隻是表象而已。
他真正做的事情,是在驗證‘彆人的主觀’這件事,他在真切的體會彆人的感受,嘗試感受彆人的感受。
對很多人來說,這是天生的能力,稱之為‘共情’,他們習慣於這種能力。
但是,這隻是出於本能的擁有,當他們開始深入思考,深入的察覺到這個世界的主觀性和他人意識的不可通達性之後……他們還能共情嗎?
越是深入思考,就越是容易脫離這種‘習慣’,無知者,有時候反而能做到很厲害的事情。
而李啟,則是在脫離了這個習慣之後,再度擁有了它。
看山還是山啊,看水還是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