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利息有些高,但總比交不起稅被活活打死來得好。
張好命就是這樣一個農民。
好命,是個很常見的名字,農民的名字一般都比較直接,而作為世代農民的好命就更是如此了。
隻是,雖然名字叫好命,但他這輩子卻沒碰見什麼好事。
他已經年過半百,已經是快死的人了,此時正佝僂著身子,滿臉愁苦的思考該借多少,還多少。
三十石,如果全部靠借,起碼要還六十石,那來年的收成到底能不能還得上呢?
如果不借的話,家裡還有多少物什可以變賣的?
好像也沒什麼了,隻有個閨女……
或許可以嫁出去,換點彩禮,村東頭的那個老光棍還點積蓄,他還挺勤勞肯乾的,隻是瘸了條腿,年紀又大,已經三十歲了,沒人肯嫁……
張好命並不覺得把女兒嫁出去有什麼特彆的,大家都是這麼做的,隻是有個問題,如果嫁出去了,糧食都拿去交了軍稅,那麼小兒子的彩禮怎麼辦呢?
還好前幾年大的幾個兒子都成親了,否則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唉,愁人。
他咂吧著嘴,背著手,回到了家裡。
家裡很破,不斷傳來吱呀吱呀的,紡織機的聲音,那是老太婆和幾個媳婦正在織布。
織布機這種原始的器具依然在使用,不過得配合上對應的功法才行。
不用功法的紡織機速度太慢了,雖然也能用,但就搶不贏其他人。
張好命坐在院子裡,看著外麵土地裡的油菜和靈米。
隻有這兩個作物,因為他的功法隻會種這兩種。
種地也是需要功法進行配合的,怎麼種,怎麼看天時,怎麼判斷土壤,怎麼用氣來催動種子發芽,怎麼配合山氣調解地勢來配合不同的作物,都是要有功法進行指導的。
沒有這些對應的功法,你哪怕當農民也當不了,什麼都種不出來,或者勉強種出來了也完全比不上彆人的產量和質量。
所以功法極為寶貴,幾乎隻是家傳以及某些小團體傳承,比如村子內傳承,或者某個姓氏進行傳承。
這也導致了一種情況,那就是某個村子隻會種某一種蔬菜,彆的蔬菜種不活,東邊村子隻會種蘿卜,西邊村子隻會種白菜,各種界限都卡得很死。
在李啟的那個時代,就已經是這樣了,所以會有‘菜頭’這麼個人存在。
唯一通用的,那就隻有靈米,靈米是人道農家所研發的頂級種子,幾乎任何功法都可以激活靈米的種子,甚至不需要功法,都要用物理方式催芽,也能發出芽來,產量也不低。
但那些都不是張好命考慮的,他對自己身周的一切早已習以為常。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就好像小吏們會欺負人,女兒可以拿去賣,兒子是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
愁苦著軍稅該怎麼辦,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家裡。
家裡的老太婆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隻曉得織布乾活煮飯,家裡的大事小事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拿主意。
幾個兒子怕是要為這件事吵起來,各家出多少可是一大堆事情。
他思考再三,怎麼都拿不定主意。
可是抬眼看著村口,村口處已經有了許多的人,背著籮筐和扁擔,已經準備去借糧了。
借糧本身就是日常之事,是很常見的,大家都輕車熟路。
張好命這個老農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實際上卻早有人總結過了。
所謂‘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穀,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農民為應賦稅的急需不得不把生產品出賣,或以加倍的利息借債,以至不得不賣田地賣子女來還債。
所謂急政暴虐,賦斂不時,地租、賦稅、徭役、兵役,水旱、霜雹、蝗蜮間為之災,幸而收成,公私之債,交爭互奪,穀未離場,帛未下機,已非己有,所食者糠籺而不足,所衣者綈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畝,不知舍此之外有何可生之路耳。
官府以各種名義向農民大量地征工征錢,但實際上和農民們同一階層的小吏們卻把這官職當做發財的肥缺。
至於官員們,他們根本不在乎這一切,官員們幾乎都是修行者,他們負責的對象是國主,是國主給了他們官職和俸祿,而不是農民給的,對百越國主而言,他們也不願意把這一切做好,他們隻想維持現狀,因為真的把這些好了,他們的道基反而要受到動搖。
因此,在頭頂的修行者官員們不願意出手防止“天災“,下麵的小吏更不願意救濟,導致了‘天災人禍’時常同時發生,更因為農民平常受剝削受掠奪太甚,所以完全喪失了應付任何突發的災害的能力,更無力補償所受到的損失,在這種情形下,自然是隻要一點“天災“都可以擴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他們又總是很頑強,每次出現這種事,都可以傾儘全力的活下去,就好像是蝗蟲一樣,每次過冬死亡之際,都能留下蟲卵,來年春天就又是一茬一茬的冒出來了,再度重複以往的生活。
這種重複,就是百越國主的道基,他需要一個穩固的,不會變化的國家來成為他的道基,而真正的‘穩固’,其實不是一成不變,一成不變反而是腐朽的,這樣的道基是不合理的。
如果一個人要當千年萬年的農民,他大概率是會暴走的。
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道基也是如此,那如何做到‘流水’的同時,卻依然一成不變呢?
百越國主們,給出了一個很好的答案。
那就是……輪回。
無儘的輪回,就好像歲月流逝一樣,一茬又一茬的凡人死去,又一茬一茬的長起來,流動性在時間下得到了保障,而不斷重複的悲劇則保證了穩固性。
張好命咂吧著嘴。
算了,還是把女兒嫁了吧,彩禮是以後的事情,先解燃眉之急再說。
隻是張好命剛剛站起來,就看見遠處有一道光芒落地,砸在了常去借錢的地主家。
他馬上爬了下來。
那是,神通的光芒!
難道是戰爭打過來了!?
不會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