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手持宰劍的景霧臻再度揮劍。
宰劍,是負責分割祭祀犧牲的禮器,而非之前那口八麵重劍一般的殺器。
犧牲,祭祀之重也,謂之:“使太宰以祝、史帥狸姓,奉犧牲、粢盛、玉帛往獻焉,無有祈也。”
人道曾有言:“夫取天之人,以攻天之邑,此刺殺天民,剝振神之位,傾覆社稷,攘殺其犧牲,則此上不中天之利矣。”
這句話中,‘攘殺其犧牲’的重要性是排在“剝振神之位”和“傾覆社稷”旁邊的,可見其位之重。
社稷,其實最開始的意思是‘神的居所’,所謂的‘神社’,也是如此,社是神的廟宇,稷則是指的五穀,也就是泛指食物,二者合起來,就是太古時期,神人雜居的時候,人與神共處的局麵。
換而言之,眼前的宰劍,所分割的就不再是現實之中的事物,而是能夠宰殺犧牲,分割權柄的力量。
魔君們也意識到了這點。
他們也同樣意識到了,景霧臻的武道神意並不是單純的轟殺。
這武者,好奸詐,居然用秘法隱藏了自己的真實神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無腦莽夫,實際上粗中有細。
她的武道神意——不是轟殺,而是‘製裁’。
製裁,分成兩個部分。
剛剛的暴力,是‘裁’,‘裁’有殺戮之意,所以有‘自裁’‘裁決’這麼個說法,就是說自己殺掉自己。
以‘裁’之力,便是剛剛的狂暴轟擊,展現出無與倫比的殺力,這是製裁所必須的‘力量’,是以暴力維護神意的方式。
但最主要的,則是另一層含義。
製,裁也。物成有滋味,可裁斷,又曰止也,製,裁,二字實為轉注。
而製,則有著更加深刻的含義。
正如同宰劍所分割犧牲的權力一樣,製的力量,不止是殺戮,而是以殺戮為規範萬物。
這甚至有一種人道的影子,因為‘製’,其實就是‘規矩’的前身,甚至本身就有‘規製’‘製度’的說法,
不過前的有點早了,‘規製’是在人神共存之前的事情了。
不過……誰還記得,在人神共居的時候,天下的人族在還沒有各種修行法門的時候,為了在太古時期的蠻荒之中活下來,做了許許多多的努力。(詳情見第二百五十七章)
其中最主要的兩個措施,就是巫,和武。
蠻荒時代,人族式微,活在各路神祇的陰影裡,有巫覡斡旋於那些友善的神祇之間,但也有武者去討伐那些不友善的神祇,武道,由此而生。
武之一道,指的便是征伐本身,是人族與那些所謂的‘敵人’做鬥爭的方法。
而巫道則是當時的人與友善的神祇溝通的方式。
雖然如今一看,友善的神未必是好的,吃人的惡神也未必是壞的,但對於當時的人族而言,生存是第一的,善惡自然也就這麼分了出來。
在後麵的李啟,也微微一愣。
景霧臻的武道神意完全展開之際,那股氣息非常的古老,古老到可以追溯到最初的,人道和巫道沒有分家時期的樣子。
那個時候,巫覡是人族的主要領導層,就連各個人王也需要聽從巫覡的建議,畢竟巫覡是當時文化程度最高的一批人族。
而協助巫覡的,就是當時的武人。
當初,人道最早的那一批武者,就是巫覡們最初的‘護法’。
而如今,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麼回事,一個武道神意直接襲承自太古的武者,外加上李啟這個正統巫覡,居然恰好的連在了一起。
一如不知道多少億年前,巫覡和武者一起在蠻荒大地上,為了人族在天神之下討得一條活路的時候奔走的模樣。
儘管現在不是為了天神,而是對抗魔道。
宰劍的揮舞並不是大開大合,正相反,這種劍的揮舞非常的緩慢,非常的‘無用’。
這完全不適合戰鬥,隻適合拿來看。
然而,這種儀式感不是給彆人看的。
宰割犧牲的時候,儀式者要清晰的感知到,自己手中有一條生命正在消逝,這份生命是有重量的,儀式者要感知到這份重量並背負它。
這也是最初的‘因果報應’觀念的由來,儘管殺戮不可避免,但殺戮本身依然是一種應當敬畏甚至遠離的手段。
對遠古人族來,這種在犧牲祭禮上,用利器切割肉體所帶來的震撼劇烈,是他們對這這片天地保持敬畏的方式。
當然,現在的人道已經不再在乎這種事情,人道不相信報應,也不認為萬物的生命都有重量,屠宰場裡流水線出來的妖獸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甚至就連巫覡們都因為自己如今的力量而產生了輕慢之心,儘管還是有鐘明樓這種巫覡,但李啟這樣的,雖然不能說他濫殺無辜,可也著實說不上對生命有什麼敬畏。
但在景霧臻麵前,卻不是這樣。
她以認真的態度對待這次戰鬥,就好像以往的每一次戰鬥一樣,以一種近乎於虔誠的心態麵對自己的敵人,將對方殺死之際,她也會為之悲哀。
這不是偽善,這是必須。
殺戮是這世上所必須的,必須得有人來做,這是為了維護和開辟嶄新的道路,但這並不代表殺戮是對的。
對景霧臻而言,對魔道出手,是為了更大的良善,但這並非代表她的殺戮是正義的。
殺戮無論如何都不是對的,隻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
於是,背負著這種罪惡,卻依然要以武道掃除某種障礙,‘製裁’這世上的某些事物,就是景霧臻武道神意所要表達的事物。
在李啟看來,這種武道神意,非常的彆扭。
就好像是把人殺了,然後給對方的屍體磕頭謝罪一樣。
人都已經死了,你磕頭有什麼用?
不過,畢竟道不同,大家的價值觀也不一樣,有分歧是很正常的,互相理解理解。
因為,這並不妨礙那製裁之劍的殺傷力。
魔道不懼怕殺戮之劍,但對於‘宰劍’卻避之不及。
沒彆的,隻是因為她的武道神意所展現出來的‘背負’,這種沉重卻克製的心境,讓魔念難以侵入。
對戰持續了幾秒鐘,三個魔君對視一眼,然後迅速往後撤離。
他們準備拋棄天魔魔君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