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容臨行前被吩咐拿了一套弓箭。
她以為主子要打獵,還憐惜那些漂亮的禽類。她喜歡驕傲的孔雀,背上弓箭的一刹那,在心底祈禱主子不要射殺孔雀。
此刻,她登時呆住。
“主子?”她猶豫著將弓箭解下來,遲疑地遞到她手裡。
這附近一隻禽類也沒有。
目光忍不住往下方的菡萏亭裡瞟。
主子該不會要射皇上一箭吧?
雖然的確該射他一箭。
那日主子被刺殺,當時沒反應過來,但後來綠容想,為何蒙麵人那麼容易就殺到主子跟前?
而且在那之後,皇上也沒來安撫主子。主子被刺殺了!這是小事嗎?
來到彆苑後,皇上也隻寵愛其他妃嬪,一次都沒過問主子的事。
這哪像個人啊?
韶音不知她心中想法。
接過弓箭後,徑直搭箭上弦,瞄準了洛玄墨的後背。
瞄準之後,手指一鬆。
“嗖!”
箭支直直射向洛玄墨。
洛玄墨到底是有男主光環的,他在箭支來到背後時便有所感,攬著沈雪夕往旁邊一躲!
箭支擦著他的手臂而過,將他的衣裳刺破,並帶走一層血肉。
他又驚又怒,扭頭往箭支射來的方向看去,卻見一尺之外,一支利箭朝著他肩膀襲來!
距離之近,速度之快,根本躲無可躲!
瞳孔瞬間放大!
“有刺客!”
他下意識想要大喊,然而在那一刻,所有聲音都含在喉嚨裡,沒有溢出一絲。
腦中一片空白,直到箭支射入肩膀,發出“噗”的一聲悶響。
他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道帶得噔噔後退,跌下菡萏亭,後腦勺磕在堅硬的石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整個人才回神。
“啊——”
沈雪夕反應過來,發出尖叫聲:“有刺客!”
聽風閣中,綠容已經嚇傻了!
主子居然真的——
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腦子混亂一團。
“東西拿上,回去吧。”韶音見她嚇得厲害,將弓箭往她手裡一塞,便提起裙擺轉身下樓。
洛玄墨要跟沈雪夕卿卿我我,連宮女太監們都攆得遠遠的,更彆提侍衛了。
韶音甚至趕在侍衛們之前到了。
“皇後娘娘!”小何公公等人行禮。
韶音點點頭,問道:“去請太醫了嗎?”
“已經使人去請了。”小何公公答道。
說完,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襲來。
下一刻,他想起來,這不是四年前,皇上摔下摘星台那日的情景嗎?
“你——”洛玄墨看到她的一刹那,就懷疑起來。
韶音不等他開口就打斷了,對小何公公道:“我有話與皇上說,你們先退開。”
小何公公看了皇上一眼,見他沒反對,便帶著其他人退下。
反正太醫來之前,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沈雪夕沒退下,她跪坐在地上,用不知怎麼撕下的袍角為洛玄墨止血。
“是你,是不是?!”洛玄墨梗著脖子,怒視向她問。
韶音輕輕笑了,點點頭:“不錯,是我。”
“你居然敢承認!”洛玄墨氣得渾身血液流動更快了,沈雪夕幾乎止不住他的血,焦急地道:“你彆動!彆生氣!”
洛玄墨哪裡聽得進去?
將她揮開,直直望向韶音,咬牙恨聲道:“你膽大包天,居然敢弑君,這下我看誰能保你!”
韶音輕輕一笑:“弑君?誰說的?”
她好整以暇地在長椅上坐下,端端正正,溫婉柔靜,輕柔笑道:“難道皇上會指證我嗎?”
洛玄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為什麼不會指證她?!
是了!他陡然一凜,她從來不做沒意義的事,也從不衝動豁出去,做一件事情之前總有後手。
頓了頓,他警惕問道:“你想做什麼?”
“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嗎?”韶音不答反問。
不等他開口,便自問自答:“因為刺殺的事,有你經手,對不對?噓,彆否認,好好想想。我都不怕坦白,你身為大梁皇帝,做這麼點小事都不敢承認,不怕地下的列祖列宗笑話你?”
洛玄墨臉色難看地閉上嘴。
他否認也沒用,她認定了是他。
“當日有人朝我放冷箭。”韶音緩緩伸直了腿,雙手扶在膝上,歪頭一笑,猶如在說今日天氣甚好,語氣輕快,“你知道的,你已經不值得我容忍,所以我便還回來了。”
她笑意盈盈,還道:“皇上,我的箭術好嗎?”
洛玄墨猛地閉上眼,彆過頭。
胸膛劇烈起伏。
好!怎麼能不好!
一箭接著一箭,準頭如此精確,誰能說不好!
“皇後娘娘!”沈雪夕氣得紅了眼睛,“您這是弑君!您怎能如此?有什麼誤會不能解開,非要如此?!”
韶音朝她看去,略有不快:“你從浣衣局出來,還是我出的主意。你不感激我就罷了,還這樣對我說話?”
沈雪夕一怔,剛要說什麼,懷裡的洛玄墨忽然猛烈咳嗽起來,她頓時忘了剛才的事,心疼地抱著他問:“皇上,您怎麼樣了?”
“哦,對了。”韶音想到什麼,朝洛玄墨看去,“你幾次對我下毒,證據我都存著呢。你當真要計較我放箭射傷你的話,那我便將你對我下毒的證據放出去。”
她輕輕笑著,然而這笑意不達眼底:“論起時間,也是你負我在先,真不知輿論偏向誰呢。”
說完,不再理會,起身離去了。
背影婷婷,步履閒適,猶若觀花賞景一般。
洛玄墨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她竟然知道!
這事她竟然也知道!
他恍然大悟,總算又明白一件事。
但是心裡並不高興,反而鬱悶百倍。
重如山嶽的挫敗感壓在肩頭,令傷口的痛楚都加倍難忍。
沈雪夕還想問什麼,但洛玄墨並不跟她說。
也許她提此事,讓她忘記這回事,就當什麼也沒發生。
至於怎麼受的傷?一股腦兒推鍋到靜嬪的娘家,說是漏網之魚。
這事便不了了之。
洛玄墨的右肩被一箭貫穿,傷勢很重,拿不起朱筆。他不願將政權旁落,因此自己口述,讓沈雪夕執朱筆,處理政務。
不過,在三日之後,他發覺沈雪夕聰明伶俐,一點就透之後,渾身打了個冷戰。
尋了個借口,將她打發掉,不再讓她接觸政務。
他學習左手寫字,咬牙堅持自己批閱奏折。
被忌憚了的沈雪夕,完全沒察覺到,反而心疼洛玄墨受傷,對他百般體貼。
洛玄墨很是受用,少不了跟她溫存。
這日,希兒跟伴讀爬山,遠遠望見皇上與柔嬪的甜蜜互動,臉上笑意陡然消失。
那一幕令他感到刺眼。
當初在皇子府時,父皇和母後便是如此恩愛。
現在呢?
他難看的臉色被伴讀看到,便問他在想什麼。
伴讀是他親表哥,希兒這一次沒瞞著他,說了自己的心事。
表哥眼珠子轉了轉,道:“我有一個好主意。”
當天傍晚,太監的尖叫聲響徹彆院上空:“皇上落水啦!”
被救上來時,他懷裡抱著一個木樁子,那木樁子上套了一件女子衣裙。彆人不知,但洛玄墨上岸後看清自己救上來的東西,氣得險些暈過去!
“查!”他咬牙切齒地道,“是誰丟這個進湖裡!又是誰喊的柔嬪落水!”
聞訊而來的沈雪夕,得知洛玄墨為救自己跳入水中,感到得不得了。
但她再感動也無濟於事,洛玄墨的傷口本就嚴重,在水裡一泡,很快感染發炎,愈發嚴重起來。
他發起了高燒,吃藥也不管用,而肩膀上的箭傷恢複得也不理想。
太醫沒辦法,隻能狠心剜除腐肉。
洛玄墨吃了大苦頭,愈發恨那設計下套之人,偏偏就是查不出來!
他慪火得厲害,直是將沈雪夕遷怒上了!
沈雪夕被遷怒也不生氣,她好心疼他吃的這些苦頭,見著他便落淚不止,任勞任怨。
在洛玄墨病重期間,政務便擱置著,直到緊急事務傳來,南方有幾個省遭到災情,洛玄墨不得不爬起來處理。
他不想讓沈雪夕幫忙,怕再培養出一個韶音。也不想讓希兒插手,擔心養出他的狼子野心。
箭傷,高燒,繁雜的政務,很快讓這個風華正茂的男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削瘦下去。
等到諸事消停下來,已經是入了秋。
眾人已經回宮,住進各自的宮殿。
值得一提的是,在避暑彆苑時,洛玄墨雖然忙得厲害,但仍不忘播種。
隻可惜,不論是沈雪夕,還是良妃、淑妃等,都沒有收獲的跡象。
這讓洛玄墨如困獸一般,日夜煎熬。
他常常勸慰自己,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隻要他熬過去,皇子會有的,皇後會死的,韶家會倒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秋去冬來,他的箭傷終於痊愈,但卻留下一塊碗口大的猙獰疤痕。右手稍稍動作,肩膀處便隱隱作痛,令他心中漸漸生出恐懼。
他覺得可能不會好了。
自從他醒來,堅持過,埋頭苦乾過,他做過無數掙紮,但似乎毫無作用。
他就像被人捏在手心裡的泥人,怎麼都逃不脫一個怪圈。
他隱隱清楚,玩弄他的那隻手掌屬於誰。
宮人們漸漸發覺,皇上又變了。
他變得不笑了。
看上去陰沉森然,冷厲駭人。
越來越多的宮人不想在他跟前伺候,但卻沒得辦法,日日戰戰兢兢上差。
沈雪夕也發現了他的變化,她很擔心他,常常溫柔小意地哄他。
但洛玄墨卻不再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時光,他覺得她幫不上他,漸漸往她宮裡去得少了,更多是往良妃、淑妃的宮裡去。
他暗中吃了許多補腎元的東西,期盼良妃、淑妃能生下一個孩子。
經過長久的努力,他收獲了良妃和淑妃的懷疑——皇上是不是有隱疾?
否則她們常常得寵,為何都沒懷孕?
這太奇怪了。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發現其中的不正常。
洛玄墨年紀輕輕,又好女色,怎麼會沒有好消息呢?
她們悄悄往家裡遞了信兒,倒也有幫助,竟請來一些世外高人給洛玄墨診治。
“哼,我花了那麼多績點買的藥,你們能解才怪!”
灰灰翹著二郎腿,毫不心虛地看著洛玄墨吃著一劑劑湯藥。
湯藥不好吃,但洛玄墨如同看到希望,終於高興了一些。
過了年,他便打起了彆的主意。
他需要一些新的幫手。
“選秀?”韶音接到良妃、淑妃的拜見,擺了擺手,“你們參謀就是。”
她不管這些。
良妃和淑妃相視一眼,躬身應道:“是。”
這是男女主相識的第三年。
原劇情中,女主已經懷了身孕,就在今年誕下皇子。
他們相知相愛,猶如兩個在茫茫時空中相遇的孤獨旅人,因緣際會,擦出愛的火花,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現實中……
沈雪夕還是柔嬪,沒有懷孕,而且大半個月沒見到洛玄墨了。
他開始寵幸新的妃嬪,試圖提拔她們的家人,擰成一股繩,對付皇後。
沈雪夕很是失落,幾次求見,都被他不耐煩地打發了。而他新寵愛的美人,也漸漸提升位份,可與沈雪夕相提並論。
宮裡的女人們沒事做,少不得尋些事情打發時間,沈雪夕這個曾經如明珠一般被洛玄墨捧在手心裡的人,就變成了眾人的獵物。
被欺負後,沈雪夕找洛玄墨訴委屈,結果就如當年靜嬪欺負她一般,他不管她。
不同的是,當年他叫她忍,事後會抱著她哄。現在他不耐煩,叫她低調些,彆總是惹是生非。
否則,怎麼彆人不被欺負,就她被欺負呢?
沈雪夕大為痛苦,心上如同被插了一刀,愛情搖搖欲墜。
幾次之後,她徹底失望,愛情破碎。
“我也很失望。”韶音咕噥,“怎麼就不愛了呢?這麼輕易就不愛了嗎?我還想看愛情大戲。”
灰灰也很失望。
它早就失望得吐槽都沒勁了。
轉機很快就來了。
韶音布的局漸漸落定,洛玄墨再怎麼掙紮也無濟於事,在朝政上的影響力愈發弱勢,就連希兒的呼聲都比他高。
他疲於應對妃嬪們,終於想起那個真心愛著他,純真善良的姑娘。
沈雪夕被他哄著,哭了起來:“你不愛我,你根本不愛我,我在你心裡什麼都不是。”
她不再相信他說的情話。
但洛玄墨還是要說,並且比從前更加情真意切了:“我後悔了,雪兒,我曾經忽視了你,現在我終於知道,什麼才是世間最珍貴的,那是一顆心,是價值連城的一顆真心。”
“可這顆心已經死了!”沈雪夕狠心說道。
洛玄墨眼裡的光漸漸暗下去:“如果你的心死了,那我的心也活不長了。”
兩人鬨了半夜,哭聲不絕,最終還是相擁而眠。
“嘖嘖。”灰灰意味不明地道。
這瓜臭得它根本不想吃。
韶音卻來勁了,大半夜的差點從床上蹦起來:“趁著他們和好,再來一把!”
“你要做什麼?”灰灰勉強打起精神。
韶音道:“給我一粒毒.藥!”
灰灰借的績點還剩一些。聞言,買了一粒無色無味的藥丸給她。
而韶音拿到後,次日便將沈雪夕叫到身前。
“你沒聽錯,我要你殺了他。”韶音的神情高傲而冷漠,“你相信他愛你嗎?你相信他以後都不碰彆的女人嗎?我猜測,不出三日,他就會回到彆人身邊,跟彆的女人同床共枕。”
“你彆說了!”沈雪夕痛苦地打斷她。
韶音挑了挑眉,繼續說道:“但如果他死了,就永遠是你的人了。他活著的最後一刻是愛著你的,那他永遠都是愛著你的,難道不好嗎?”
她接著說出一句令沈雪夕無法拒絕的話。
“我隻是告訴你一聲,如果你不肯,那我就讓彆人對他下毒了。”
沈雪夕臉色大變!
“你總不會以為,他能逃得過吧?還是說,你以為你提醒他,他就能躲過?柔嬪,你入宮這麼多年了,不會還這麼天真吧?”
沈雪夕徹底被摧垮心防。
她本來就介意洛玄墨不夠愛她,同時有多個女人。
現在韶音給了她選擇,讓洛玄墨死在彆的女人手裡,或者死在她手裡。
韶音將藥丸給了沈雪夕,便跟灰灰坐等結果。
一點懸念都沒有。
洛玄墨愧疚地跟沈雪夕說,無論他臨幸誰,他心裡想的都是她。
但沈雪夕並不感動,也許從前她感到過,但現在她隻覺得惡心。
她將藥丸含入口中,與他親吻。
“你喂朕吃了什麼?”有什麼滑入喉中,洛玄墨陡然驚醒,將她推開。
沈雪夕笑出淚來:“讓你死得好看些的東西。”
“賤婢!你膽敢背叛朕!”洛玄墨臉色大變,抬掌欲打她,但藥效發作得很快,他很快失去力氣,踉蹌著倒在椅子上,指著沈雪夕的方向,眼神怨恨。
沈雪夕看著他口中流血,蒼白孱弱,生命力流失的模樣,心疼得揪成一團,又有些釋懷和放鬆,淚落不止:“我沒有。如果我不喂你吃,便是彆人喂你。我寧可你死在我懷裡。”
“是誰?!”洛玄墨勉強擠出聲音,想要死得明白,“是皇後,是不是?”
沈雪夕剛要點頭,忽然房門被推開。
韶音走了進來。
華麗鳳袍將她襯得端莊威儀,隻見她溫婉笑著:“是我。”
拂開沈雪夕,走到他身前。
“你,你——”洛玄墨吃力地伸出手,五指扣成爪,似乎想掐死她一般。
韶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同時傾身俯下,附耳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希兒不是你的兒子。”
洛玄墨驀地瞪大眼睛!
鮮血更快地溢出,甚至咳嗽起來!
但隨即他道:“你休想騙朕!他不是朕的兒子,還能是誰的兒子!”
雖然這個消息很令他震驚,但他轉念想道,韶音一定是在騙他。
若是再晚幾年,比如她這兩年懷上孩子,他倒是會懷疑來曆。
但那時他們夫妻恩愛,她怎麼可能背叛他?
她故意騙他!想要氣他!讓他死不瞑目!
他不會上當的!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她,露出得意的神情。
“嗬。”韶音輕輕笑起來,低聲緩道:“我們成婚不過三個月,你就偷吃,把人養在陳大人府裡,你以為我不知道?”
洛玄墨猛地瞪大眼睛!
韶音放開了他的手,後退幾步,笑意晏晏:“你以為隻有你會偷吃嗎?”
洛玄墨的眼睛越瞪越大,不可置信、憤怒、恐慌、茫然等情緒交替閃現。
突地,他身子一僵,張口吐出一團鮮血!
“希兒是,是誰的……”他身子佝僂下去,猶如喪失了全部力氣,隻撐在最後一口氣死死瞪著她。
韶音微微笑了。
直到洛玄墨死去,呼吸消失,眼中光芒暗下,韶音都不曾再說出一個字。
他到死都不知道答案。
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