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並不在乎餘小波是不是有道歉的誠意。
因為天底下的道歉,大概有一半都是毫無誠意的。尤其那些有心為惡之後的道歉,更是如此。
無非是被公序良俗所迫,被千夫所指所迫,被掌權的大人物所迫……無論在說出抱歉;對不起之類的言辭時,語氣有多誠懇。人們難免還是在心中會作如是想:
草,真他媽的倒黴啊。
所以內心的想法從來不重要,隻要將一場道歉應該履行的程序全部履行過,那就足夠了。
而目前看來,餘小波推進八方削福陣的本事一般,但布置道歉儀式的本事還是可圈可點。傳話人,送信人,以及後麵預定還要趕來的獻禮人,這一場謝罪宴,安排得倒像是餘少娶親。
此外,謝罪宴選在【采翼軒】,也是有講究的。那是間曆史長達千年,最早甚至可以將招牌名頭上溯到天劫之前的老字號。相傳定荒元勳們最早出現嚴重分歧的時候,就是芷瑤尊主選定采翼軒,設下宴席,在宴上將矛盾調解開來,之後元勳們才能團結一心,完成定荒偉業。
從那以後,采翼軒就成了人們化解矛盾時的首選地點,隻是除了那些位高權重,或者富甲一方之人,一般人已經很難訂到采翼軒的場子。
預計出席的人,也確實德高望重,有見證的資格。其中既有波瀾莊裡的主事級以上的宿老,也有來自書院的兩位教授,更有總督府的高官,乃至從金鹿廳退休還鄉的元嬰老者……
應該說,引發一切矛盾的石街自治章,都不值得如此高規格的待遇。這其中顯然不單是餘小波一人的麵子,而是總督府為了在莫雨抵達茸城前,保證茸城的絕對穩定,給這次和解加了碼。
至此,既有石街與波瀾莊和解的原始需求,又有餘小波擺出的全套儀式,更有內務府大總管蒞臨的大背景……餘小波的歉意是否發自真心,也的確不重要了。
——
餘小波的謝罪宴訂得很趕——就在王洛收到信的第二天晚上。
而當王洛迎著傍晚的夕陽殘霞,卡著點來到位於景華區最古老的飲食街時,早有人等候在街口。
那是兩位衣裙華美,妝容雅致,相貌幾乎一模一樣的年輕侍女。見到王洛,她們便一個閃身過來,腰間的靈光絲帶各自拉出一條如彩虹的軌跡,而後畢恭畢敬地向王洛做個萬福,柔聲道:“王公子,這邊請……”
王洛點點頭,邁步跟上。
從街口到采翼軒,百餘米的道路,被裝點得一片錦繡,路麵上有嬌嫩的花瓣,兩側綠樹也在搖曳間送來沁人心脾的清風,風中隱隱還能聽到悠揚的女子歌聲……一時間,王洛感覺自己才是內務府總管,而茸城正舉城相迎!
但這隻是餘小波的道歉儀式的一部分。
所以對這一切,王洛也都視若無睹,跟著兩位雙胞胎似的侍女一路走入采翼軒。
邁步入內後,王洛立刻就感受到了幾道淩厲的目光,背後的情緒有好奇,有審視,也有近乎赤裸的敵意。
這些是被餘小波邀請來,或者說被總督府委任來作見證的“名宿”,其中地位最高的,是個須發花白,滿臉褶皺,但身形魁梧壯碩的老人。
此人名為白向禮,雖然一副沙場老將模樣,卻在金鹿廳的律部祭禮司任了15年主祭,是五州百國內都赫赫有名的調律宗師,親手主持過不下20次【金鹿祭】、【歸元祭】等國家級祭典,與大律法的親和甚至接近了昔日定荒元勳,可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而祭禮司的主祭,起步要求就是元嬰修為。與這位白主祭相比,就連一旁的韓行煙都相形見絀。
但在王洛看來,這位白元嬰,也無非是今日的繁雜背景之一罷了。
所以他絲毫沒有在意自己比在場任何一位名宿都要遲來,徑直走入場中——此時,布置在大堂中的隻有一張偌大的圓形餐桌。名宿們坐在桌前,身後各有侍從。
然後,這場盛大表演的另一個主角餘小波,正恭敬地站在餐桌旁,那一身標誌性的風雅氣度早已在一眾名宿的包夾下蕩然無存,氣質卑微的似是端茶上菜的小廝。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