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搖籃
秦鈺站在三樹堆的黑樹下,伸手撫摸著漆黑而粗糙的樹乾,觸景生情四個字,在此刻體會得越發鮮明。
秦鈺隻覺腦海中仿佛流淌進了一泓清泉,泉水奔流湧動,將一些盤踞了近二十年的汙泥塵封一點點衝刷走,露出本來的麵目。
那時候,也是在此處,也是好奇中帶著一點畏懼,他將手掌慢慢貼上這棵儼然化荒的樹上,而樹乾立刻回以一道針刺般的痛楚,讓他不由驚呼,撤步,也讓不遠處看熱鬨的資深向導哈哈大笑。
常年在澄淨絕荒的茸城生活的人,在這片荒原上,顯得實在過於細皮嫩肉了。
這三樹堆在近千年前,曾經見證過一場慘烈而輝煌的定荒之戰,數以十萬計的定荒戰士出生入死,馬革裹屍。而數以百萬計的荒獸則埋骨於黑岩層下。
如今改名蕭雲竹,亭亭玉立,前途無量的美麗少女,正與母親相依為命,不離不棄。
如果您發現內容有誤,請您用瀏覽器來訪問!
秦鈺早就不在乎蕭然了,但他真的很在乎蕭雲竹,而要想能順理成章走到他朝思暮想的女兒麵前,享受父女天倫,最好的辦法就是與蕭然複婚。
驚駭間,秦鈺強令自己鎮定下來,用僅存的理智分析現狀。
隻是,就算是一般意義的幽壤孽土,也遠不及此地那無處不在的彌漫絕望。
想到蕭然,秦鈺心中便不由一歎,隨著記憶的塵封破儘,無數鮮活的碎片仿湧而出。
而到了兩年多前,隨著自己命格逆轉,一些積累了十多年的因果孽報,也在頃刻間降臨到另一邊。
這扭曲的三棵黑樹,便是那百萬荒獸的墓碑。儘管千年間,三樹堆被南鄉定荒軍的巡邏隊定期淨化,不複毒害,但以血肉之軀觸碰黑樹,還是會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鋒芒。
腳下是一片板結的土地,無數條裂縫似蛛網一般覆蓋在上麵,裂縫身處則有腥臭的火焰在翻湧,仿佛一雙雙異獸的眼睛。
粗重的喘息聲持續了很久,才逐漸又平靜下來。
這一切,都曾讓秦鈺痛徹心扉。
至於性格層麵的阻礙,本質上更不過是一層沾水的薄紙……秦鈺捫心自問,自己真的沒有想過報複嗎?答案卻是:他當然想過,最為痛苦的那十五年中,他不知多少次臆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發跡翻身,讓蕭然後悔到心碎。隻是那太過漫長的痛苦,讓這些白日夢不得不破碎塵封。
那件事,秦鈺對顧詩詩簡直是十萬個感激,而當時深陷熱戀的顧詩詩,卻仍不滿足,而是又提出了一個建議。
當初他和蕭然,是在三樹堆後經曆了什麼,才失蹤了整整兩日?
而到了他驟然失業,家中經濟窘困,貧賤夫妻的矛盾就再也難以壓抑。這場南鄉和荒原的旅行,根本不是為了什麼挽回感情……隻是希望兩人能好聚好散,分彆的時候至少不要作仇人。
“呼……呼……”
妻子那滔滔不絕的絮叨聲,在二十年前仿佛比黑樹的樹乾更令人刺痛,以至於自己當時下意識就回了嘴,於是兩人險些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吵一架。
卻見眼前的一切,都已變得和回憶中一般無二。
那位成功人士終歸是變了心,對她越發冷落,而後更是事業遭遇重創,幾乎維持不住基本生活。她曾經賴以光鮮的一切,都似流水一般離她遠去,令她宛如遭遇了抽筋剝皮的酷刑。
如今的秦鈺,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靈山外山門的身份,外加顧詩詩的兩年提攜,讓他的財富地位已足夠令那個蕭然曾無比崇拜的成功人士為之仰望。而對於現在的蕭然來說,秦鈺更是不折不扣的天上人。
那時候,是顧詩詩暗中施力,幫孩子保住了學業,甚至為她引薦了一位名師,親自輔導築基,並授以上乘秘法……硬是在孩子家庭破碎,幾乎跌落穀底的時候,保住了她身上的一切光鮮輝煌。
再之後,就是對彼此事業的抱怨,期間蕭然還提到了孩子。
心中則呢喃自語。“雲竹,等我……”
然後……然後,他卻和蕭然,莫名話不投機。
隻要這次能夠順利完成王洛山主交代的任務,沿著記憶,找到那個足以幫助仙盟逆轉前線頹勢的要害之地,他就能贏回自己的女兒。
秦鈺花了很長時間,才勉強壓下了那宛如暴走的綺思雜念,開始集中精力,去尋找記憶中那至關重要的秘密。
無數碎片在這一刻凝彙成河,水麵上清晰地映出了二十年前的畫麵。
隻有當他確定找到關鍵的時候,才可以激活一張特定的靈符。
最初幾年,她意氣飛揚,不但以狠辣的手段奪走了秦鈺的畢生積蓄,還很快就結識了一位比秦鈺更加優秀的成功人士,過上了她年輕時夢寐以求的闊太生活。就連生下來的女兒,也被對方視為己出。
“就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能放心把孩子生下來?!我可不想自己的孩子有個伱這樣沒用的爹!”
半步之間,他又從那片絕望的裂土,來到了一間竹室中。
頭頂是一片幾乎令人窒息的漆黑,那不是任何夜色,也不是有形的穹蓋,而是無窮無儘的無形怨念的凝結。
本來隻是一場尋常的飯後散步,秦鈺是想要聊些開心的話題,也算給這次旅遊增添些美好的回憶,但莫名奇妙的,話題就跑到了非常現實的領域。
當然,這些人性之私密陰暗,隻在秦鈺的意識邊緣徘徊久駐,對秦鈺來說,與蕭然複婚的關鍵,根本不在蕭然。
不,或許飛升錄還可以用,但他此行之前,王洛已經明確告知他,在此行南鄉取得勝果之前,飛升錄是嚴格禁用的。
而這位天上人,如今與顧詩詩分手,無論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荒毒作祟,關係都已經明確斷掉。而秦鈺也不再奢望能與對方再續前緣。所以,來自顧詩詩的這層阻礙,已經不複存在了。
秦鈺緊咬著牙關,看準了頭頂一道輪廓與記憶中依稀相似的搖曳鬼火,向前邁動腳步。
一間坐落於一片悲鬱絕望的幽域中,卻格外溫馨暖人的竹室。
蕭然的嘴巴一向嚴苛,但這句話依然讓秦鈺勃然大怒,他下意識反手一拳錘在了身邊的黑樹上,粗糲的樹皮甚至劃破了他的手,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