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話語聲中,白澄的身影忽而搖曳不止,那張曾令無數人為之迷醉的臉,也因搖曳而顯得些許猙獰。
在白澄現身的刹那,鹿芷瑤心中的火就徹底沸騰起來,她的衣袖、裙擺乃至發絲,在無形的火焰燒灼中焦曲,而這片罅隙桃源更在高溫中搖搖欲墜。
於是,白澄歎了口氣。
“師姐,既然要說話,還是冷靜些吧。”
與此同時,一道淡淡的霧氣自白澄的掌心處彌漫開來,而隨著霧氣彌漫,充斥山洞的無形火頓時便熄了,甚至連不甘與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滅掉外溢之火後,霧氣的彌漫之勢仍不停止,很快便似寒霜一般爬上了鹿芷瑤的衣衫,最終甚至隱隱蔓延到了她的臉頰……
白澄於是握起手,收回嚴寒,搖了搖頭:“師姐,你……這段時間不見,竟衰弱到這個地步了。自棄仙律是一條不歸路,你再這般消磨下去,隻會一步步喪儘仙元,最終墮回紅塵凡世,我,我實在不想看到那樣的你。”
鹿芷瑤伸手擦去臉上的霜:“繼續說。”
冰冷的語調,竟似比白澄的寒霧更能凍結人心,白澄聞言微微一顫,心底的情緒也為之撩撥。
“師姐,你這段時間做的大事已經夠多了,說是威震天庭也不為過了,就算是那幾位老祖也對你刮目相看了……但事到如今,你已經輸了,那塊石碑被我親手粉碎,而你所設想的凝淵圖在這天地間已無根基土壤,所以,請你不要再鬨了,接受現實,回來吧。”
白澄的話語情真意切,語調甚至隱隱含上哭腔。
而鹿芷瑤聞言後,沉默了很久。
直到白澄的心緒逐漸搖曳時,鹿芷瑤才緩緩開口。
“事到如今,我與天庭早已勢不兩立,你居然對我勸降……想必這段時日裡,你在白家乃至天庭中,為我耗費了不少心血精力打點上下。白澄,有心了。”
白澄聞言,臉上先是一喜,繼而轉憂。作為和鹿芷瑤朝夕相處數百年的同門師妹,她太清楚鹿芷瑤的講話風格了。當她說話過於順耳的時候,往往就是風暴將至的時候。
這句“白澄,有心了”,落在當事人耳中,幾乎無異於決裂之言!
而鹿芷瑤,果不其然說道:“所以,我剛剛也一直在想,是不是該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肯棄暗投明,作我麾下的定荒元勳,那……你在宋家堡的所作所為,我便既往不咎。但是,很遺憾,我做不到。”
說話時,鹿芷瑤的聲音平穩得不可思議,仿佛剛剛那沸騰的無形之火從不曾存在。
又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一個小小的助力,在支撐著她。
“在這裡,在她殞命、葬身的地方,我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將她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去接納一個殺害她的凶手成為麾下重臣。白澄,我當然永遠歡迎你棄暗投明,但你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這番話之後,輪到白澄沉默,而沉默中,卻有奔騰的寒流在暗中洶湧。
因為白澄的憤怒也無可抑製。
“付出代價!?師姐你要我付出代價?沒錯,那小東西是我殺的,石頭也是我毀的,但我殺一個凡世庸種,又需要付什麼代價!?普天之下可有屠戶為殺豬屠狗而付出代價!?何況那小東西承載了逆仙石的一半因果,我便是想留她性命都難以下手!”
伴隨情緒的爆發,白澄的雙目逐漸變得白茫茫一片,而她的聲音也隨之冰冷。
“但我依然手下留情了,見麵之後,我隻是鎮住了她的滿身法寶,之後非但沒有殺她,反而授了她一枚上乘仙種。對凡人而言,那是足以立地飛升的無上仙丹。在天劫以前,仙祖赤誠幾乎從不允許仙人煉製此物,飛升不得有捷徑,萬年()
來幾乎都無有例外……是如今這亂世,才讓三大世家破例,授權群仙凝練仙種,吸納極少數凡間天才免於紅塵輾轉之苦。若依照如今的仙律,那小家夥並不夠資格得授仙種,哪怕是劣質仙種,她也差了幾分根骨。但我還是破例將手中僅有的一枚上乘仙種給了她,隻要她肯乖乖消化,立刻便是我白家的貴賓,地位甚至高過了尋常的白家嫡係子……師姐,我自認已仁至義儘,奈何她抵死不從,甚至不惜消磨自己的一切來抗拒仙種,最終幾無全屍。我,其實本來還想給她個痛快,但她卻突然跑得無影無蹤,讓我也毫無辦法。若非師姐你主動破開洞天一寸門,我甚至找不到此處。”
說完這些,白澄心中的火氣也暫時消散了,而這種消氣,卻讓她有些氣惱於自己的好說話。她搖搖頭,低聲道。
“師姐,你向來心高氣傲,做事任性從不回頭,所以你一時不能接受挫折,我也可以理解。所以,我會等你一段時間,等你真正冷靜下來,好好考慮一下……”
話音未落,鹿芷瑤便沉聲說道:“你知道宋鳶為何明知必死,還要跑到此處來,承受最後的折磨嗎?嗬,那小不點雖然總喜歡自嘲小豆芽菜,其實對自己的小臉蛋一向自信,你若真的去吹毛求疵,說她睫毛略短少許,眼眸欠幾分明亮之類的話,她能足足賭氣三五天不和你說話。但這樣一個小不點,卻寧肯將麵目全非的屍體留給我看……她是想提醒我,不要忘了她的殺身之仇,哪怕凶手是我至親的師妹,也不可手下留情。”
白澄聞言,驚訝地不由漸漸瞪大眼睛。
“她,她竟敢……”
鹿芷瑤聳聳肩,嗤笑了一聲:“小不點雖然看起來不起眼,其實蠻記仇的……彆說此事已非私怨,就算純從私怨角度說,她在承受荒毒萬般折磨,已是必死之時,都不忘用自己的屍骸埋下複仇的種子,這份心性著實可讚可歎!不枉我那般看好她。所以,我又怎麼能讓小不點失望呢?白澄,你碎定荒基石,我一點也不怪你,但你殺了宋鳶,那麼之後一段時間裡,我就很難再稱呼你師妹了。”
而鹿芷瑤的話音剛落,白澄便再次怒火勃發。
“鹿芷瑤你夠了!很難稱呼我師妹?那你可知道我是帶著怎樣的心思稱呼你師姐的?且不提我並非有心殺人,就算我真的是故意殺了那宋鳶又如何?你殺我四叔白涇涯的時候,可曾想起我這師妹?可曾想起我不止一次跟你說過,我小時候與父母疏遠,多虧四叔照料我許多年!驚聞四叔死於你手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做了何事,值得一個死字啊!”
鹿芷瑤說道:“散布荒毒,戕害無辜生靈,數量巨大,罪無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