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欽點差事(1 / 2)

禮官絲毫沒有注意到底下人的表情, 他兀自讀著自己的稿子,且越念, 越投入其中。

沒辦法, 這篇祭文寫得太叫人唏噓了。開篇就與眾不同,說得不是些官話, 而是前朝京外三百裡之外的一戶農家。

他雖當官這麼多年, 做的卻都是京官, 沒見過什麼民生疾苦,這是頭一次,他知道外頭的百姓都過得什麼日子。

幾塊薄地, 靠天吃飯,一家人都是實打實的善人,見到乞丐, 哪怕兜裡再窮也會給一捧糧。無關仁義,隻是為了自己的一點良心。就是這樣的好人, 卻還是過得再苦不過了, 收成好與不好, 過得好與不好,全都看年景。

頂得過的時候方且留著一條命, 頂不過的時候一家老小也沒幾個能活。累死累活一輩子, 臨到頭最大的指望, 不過就是吃幾頓飽飯罷了。這世道, 苦命人再善良也無濟於事;富貴的作儘了惡也照樣能耀武揚威。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 最關鍵的是這祭文寫得太真切了, 叫人仿佛置身其中,眼睜睜看著那收成不好的一家農戶苦苦掙紮,最後無奈掙不過天,全都餓死在了雪地裡。

太可憐了!也太無力了。

念完之後,禮官擦了擦眼淚,覺得接下來要是再這樣寫的話,他怕是先頂不住了。

底下的人也都唏噓不已,尤其是那禮官讀得又沉浸其中,越發得淒慘,在座但凡有點惻隱之心的,都不由得替那戶農家感到悲哀。

正待聽著,卻聽那禮官話鋒一轉,說到了今朝曆代皇帝授田,勸課農桑一事。不同於前一段故事,這一段寫得那叫一個鏗鏘有力,有如擂鼓一般,抑揚頓挫,叫眾人頓時一解胸中鬱鬱之氣,瞬間痛快了起來。

禮官還在朗誦,越讀越順,越讀越有氣勢。歌頌完了大齊曆任皇帝,轉而又開始歌頌當今聖上。

上首的皇上突然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

這段頌文寫得更為巧妙,通篇都是讚美,卻聽不出一點諂媚,從頭到尾一氣嗬成,聽得皇上心情頓時就明媚了起來,眉眼帶笑,止都止不住。

皇上還待多聽幾句,那禮官忽然又收住了滿嘴的馬屁,轉而收尾,開始正正經經地求雨。

“民之艱莫過於農桑事,仰賴天時,得以足衣時,得以享安樂。今承皇恩,民得田畝,恰逢春仲,得雨而成。此乃聖上之所願,亦及官吏之所祈,百姓之所幸。仰祈靈施,莫敢忘恩。”

祭文到此為止,再沒有煽情,隻是照例求雨罷了,但因著前頭鋪墊太好,讓人有些意猶未儘。

禮官讀完之後砸了咂嘴,也覺得不大滿足,他還沒念夠了,要是再來幾大段也不是不行。他還是頭一次讀到這麼對胃口的祭文呢,比他前兩年讀的那些乏味的祭文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也不知道這祭文究竟是誰寫的,不僅用心,還十分有才。

尤其是前頭那幾段,寫得委實感人。

直到禮官下去之後,眾人都還沒有從其中回神。

那禮官下去的時候本還腳步輕鬆,卻不想剛歸了位子,便被上峰叫到了旁邊。

看著上峰隱有不悅的眼神,禮官尚有幾分疑慮:“莫不是我方才讀得不好?”

“哪裡是不好?”他上峰說著,臉色更添了幾分凝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著他,“錯就錯在你讀得太好了!你說你出這個頭做什麼?你讀那麼好做什麼?”

一篇祭文稿罷了,偏偏讓他讀得千回百轉,就算寫得好,也沒必要讀得這麼投入吧。

禮官當即覺得自己被冤枉了:“天地明鑒,我也不想這樣的,隻是那祭文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讓人讀著讀著便漸漸忘我,簡直奇了怪了。”

說著,他又有了些擔心:“難道這也有礙?”

上峰翻了個白眼,示意往上看。

上首那邊坐著的,不是彆人,正是當今聖上。禮官按著他說得往上瞧了一眼,這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沒有把自己給嚇死。皇上的臉色,怎麼比他上峰還要差!

糟了,莫不是他方才讀得不好,還是他中途失態,惹得皇上生氣了?他會不會被降職?會不會被罰俸?禮官越想越覺得惶惶不安,最後連往上看的勇氣都沒了,生怕自己一時間軟了腿腳。

上首,皇上一身素衣,麵色沉重地坐在位子上。

他琢磨了好一會兒,終究是不大滿意。他不滿意的,不是禮官讀的那份,而是他自己的那份。

不為彆的,單單是因為禮官那份實在太出眾了些,所以皇上便覺得自己的這份實在拿不出手。他是皇上,皇上怎麼能被一個禮官給壓下去了呢?一個禮官,可想而知給他些稿子的人身份也不見得有多高,而能給他些祭文的,必定是有品級有才學之人。

偏偏後者輸了。皇上覺得沒麵子,更對自己的祭文稿產生了深深地嫌棄,他堂堂一國之君,怎麼能讀這種平平無奇的祭文。

皇上捉摸著覺得不行,不能丟這個麵子,遂趕緊讓人叫來了大皇子。對於大皇子,皇上還是看重的,這不,出了事情之後皇上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大皇子。

大皇子被叫過來的時候還有些莫名其妙,待看到皇上一臉慈祥,更是萬分不解。

皇上朝著大皇子招了招手:“明德啊,朕聽說,你最近這些日子在吏部乾得不錯啊。”

大皇子聽此,才明白不是壞事,臉上也多了笑意:“兒臣隻是謹記父皇教誨,將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做好罷了。”

“不錯不錯,有你當表率,想必你的幾個皇弟也能替朕分憂解難。”皇上笑了好幾聲,隨後拉過了大皇子,鄭重其事地交代道:“叫你過來,是為了雩祀的事。朕昨日夜裡批奏折批得晚了,身子有些不大舒服,不好前去求雨,怕出了差錯惹惱了諸神,反而不美。你們弟兄幾個,就數你最懂事,又聽話,待會兒求雨,索性就由你待朕前去好了。”

由他?大皇子屏息了好一會兒,隨後才趕忙拒絕:“這如何能行,雩祀需得是父皇您親自主持,兒臣……”

大皇子說了一句,嗓子漸漸有些乾澀。

若是可以,他亦是願意的。

皇上卻沒當做一回事:“年年都是朕主持,今年由你代為主持也不算什麼。況且,你可是朕的大皇子,身份尊貴,萬不可如此妄自菲薄。”說罷,皇上直接將祭文塞到大皇子手裡,又親自推了大皇子上前,不由分說,“且去吧,切莫耽誤了時辰。”

大皇子看著手裡的祭文,有震驚,有遲疑,有喜悅……但是最終,他還是聽了父皇的話,主動前去了。

走向祭台的那一刻,大皇子還回頭看了一眼。皇上站在原地,看到他看過來的時候,還頗為好心地揮了揮手。

去吧。

大皇子的目光從他父皇身上移開,又掃了周圍一眼,果不其然。發現他代父皇站到祭台的那一刻,他的幾個皇弟們,麵色都不是很好看。然而這又有什麼用呢,父皇果真還是最看重他的,大皇子微微一笑,安心踏上去。

見狀,皇上也鬆了一口氣。好了,丟得總算不是他的臉了。

眼瞧著大皇子開始念祭文了,皇上終於開始放空一切。他在想,方才那篇到底是誰寫的,這麼出人意料,不同尋常,他真想見一見那個著筆之人。

等雩祀之後他就趕緊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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