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春(2 / 2)

全球高考 木蘇裡 12007 字 3個月前

就在他挺屍的時候,手機又“叮”了一聲。

於聞翻了個白眼坐起來,咕噥說:“叮屁啊叮……”

剛說完,他就盯著手機叫了句“臥槽”。

“又怎麼了?”秦究問。

於聞一下蹦起來,叫說:“狗日的他騙我!!!”

他把手機懟過來,就見聊天界麵上又多了兩句。

你有本事翻書:算了算了,不玩了,免得你拉黑我。

你有本事翻書:人呢?

於聞重重敲著:你好,你和該用戶不是好友,再見。

他打著字走到窗邊,靠著欄杆跟屏幕另一端的人開始了一輪互損大戰。

耍寶的兒子一走,老於便接過了話茬,跟遊惑和秦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他依然不擅長跟自己這位外甥聊天,內容平淡簡單,並沒有什麼趣味性,無非是些可有可無的家常閒話。

但沒關係,有“家常”這兩個字就夠了。

***

老於父子在醫院呆了兩個小時,一直賴到探望時間結束。在那之後,遊惑見到了另一個熟人——他曾經的主治醫生,也是整個係統項目的參與者之一,吳騁。

那是一個看起來清瘦穩重的中年男人,因為頭發過早變成了銀灰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一輪。

在遊惑的印象裡,吳醫生其實有點刻板。年輕醫生有點怕他,護士們也有點怕他,就連楊舒也說自己挺怕這個導師的。

但他這次見到遊惑,卻露出了一個溫和而歉疚的笑。

他說:“本來我是想讓吳俐一起來一趟的,有她作為緩衝,我開口可能要容易一些。但一來她跟小楊還在休養,二來我作為一個不太合格的長輩,理應有點承擔錯誤的勇氣。”

其實秦究和遊惑醒來之後,跟部隊的人有過溝通,差不多知道了係統內外所有事情——

正如他們推論所得,係統最初的項目團隊領頭人是杜登·劉,他年輕的時候和軍方有過多次合作,參與設計過的東西數不勝數,所以當初這個“人才訓練與篩選係統”的構想一冒出來,就被交到了杜登·劉的手裡,這幾乎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但大家忘了,杜登·劉已經老了。

有的人老了就會想一些年輕時候不會去想的事,比如生死。有時候這些念頭會讓人變得瞻前顧後,總想留下一點什麼,或是為了延續生命,或是為了證明自己存在過。

杜登·劉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的理念從最初起就是偏的,他不是在設計一個精細的訓練篩選係統,而是在構造一個世界,一個能讓他繼續存留的世界,隻不過這個世界同時還具有篩選、訓練的作用。

這兩者之間的差彆說起來很大,其實很微妙。

項目團隊除了領頭,幾乎都是年輕人,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體會不到杜登·劉隱藏的念頭,畢竟他們的生命還有很長、很長。

但有幾位例外,遊惑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她身體很差,像隨時會熄的風中殘燭,所以即便年輕,也能和杜登·劉感同身受。

這幾位例外的研究員成了杜登·劉隱藏理念的支持者,他們共享這個秘密,也共同死守這個秘密。他們每一位都在係統裡留下了自己的“影子”,這些“影子”就成了後來的“S組”。

等到這些人全部離世,係統已經有了框架和血肉,之後的工作就是調整和完善而已。

吳騁最初接觸這個項目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他作為醫學方麵的專家顧問,會幫忙解決相關問題,但並不插手設計。

他真正參與進來其實是這幾年,係統失控之後,他在軍方的支持下介入進來,是負責善後的主要人員之一。

因為在解決係統這件事上,外部人員幾乎插不上手。一切外部的乾擾都可能導致係統陷入自我封閉,徹底切斷和現實的聯係,變成一個獨立維度下的獨立空間。那樣一來,裡麵的人就真的再也出不來了。

所以才會有敢死隊,才會有那些帶著任務主動進入係統的人。

吳騁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歸根結底不過三件——

保住無辜受害者;

保住因為任務進入係統的軍人;

保住研究員。

他們有一整套體係,可以查到任何一家醫院入院的病人,也能遠程提供幫助和治療。

通過這個,他們幾乎找到了所有可能被拉入係統的人。

那些在係統中死去的人,現實狀況非常糟糕,幾近於腦死亡。而吳騁的任務就是讓他們活著,就算隻有最微末的希望也好。

據加護病房的主任說,情況最壞的那部分都在這家醫院裡,睡在特製的病房中,吳騁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過來一趟。

但他們至今沒有要清醒的跡象。

遊惑想過和吳醫生再見麵的場景,但他沒想到對方會跟他道歉。

吳騁說:“很慚愧,在給你做治療的時候,我以很狹隘的想法揣度了你的立場。我們檢測到你眼睛裡的東西有過活躍的跡象,最後一次離得很近。我想當然地認為你跟係統依然是一體的,所以當時發現你失去記憶的時候,我們甚至有點慶幸,覺得少了一個麻煩人物。我們希望你不要再參與這件事,彆成為絆腳石,所以騙你說那是訓練受的傷,隻字沒提係統的事。”

遊惑安靜地聽完,說:“猜到了。道歉就算了,結果是好的就行。”

吳騁長久地看著這個年輕人,忽然覺得更歉疚了。但他知道,這樣氣量的人並不會在意這點歉疚。他說:“我這次來,除了道歉,還想告訴你們一聲,誤入係統的考生共計26921人,加上監考和其他人員,一共28人,全部都在我們的醫療覆蓋範圍內,一個都沒有少。雖然其中一些狀況很差,但我們會竭儘全力。”

說完這句話,他看見麵前這兩位年輕人笑了一下,笑意並不深,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味道。

他看見那個叫秦究的人點了一下頭,說:“挺好,那我們就算沒白忙。”

***

部隊的審查持續了三個月,結束於春天。

遊惑為首的初始監考官隊伍幾乎全員合格。他們既是個人能力優秀的軍人,又是係統的第一批入駐者,對各種訓練和篩選機製爛熟於心,審查結束後直接被編成一支特殊隊伍,負責各類國際軍演前的能力集訓。

而秦究為首的敢死隊順利完成任務,審查結束後重新歸隊。

那個曾經繁雜龐大的係統已經變成了“廢墟一片”,所有設計資料和記錄都收歸於檔,核心隻剩下一盒程序盤,就存留在秦究所在的隊伍裡。

季節輪轉中,一切終於慢慢回到正軌,不過依然缺少了一些人。

比如楚月。

她的眼睛反反複複,最終治愈已經是4月了。

治療結束的那天是4月17號,楚月坐在床上,聽見小護士笑吟吟地對她說:“外麵天氣很好,療養院的月季全都開了,你剛好能趕上最漂亮的那一茬。”

楚月跟著笑起來說:“那我運氣可真不錯。”

小護士又說:“一會兒拆紗布的時候可能會不太適應,我們已經把光調好了,但你可能還是會覺得有點刺眼,會看到一片全白。相信我,很快就好的。”

楚月又笑說:“沒關係,一片白我也常見。”

小護士以為她隻是順著話開了個玩笑,其實不是。她確實經常見到這種場景,在她的禁閉室裡。

每當禁閉室開始生效,她就會看到一片白色,茫茫無邊,東西南北都望不到頭,她孤身一人坐在其中。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這是對她一生的概括,孤零零地來,孤零零地走。她最怕這樣,又注定會活成這樣。

她一度認為自己並不在意這些,但每次走進禁閉室,那片白茫茫的世界又會籠罩過來。

就像現在,她雖然說著“沒關係”,但依然會下意識希望,那片刺眼的白色持續的時間短一點。

她聽見小護士衣料的摩擦,聽見剪刀離開鐵盤,聽見眼前的紗布發出“哢嚓哢嚓”的輕響。

接著,臉上一空,那種束縛感徹底消失。

她在護士的提醒中試著睜開眼……

那片白色持續的時間很短,短得出人意料,以至於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了一片模糊的人影。

光亮滲透進來,視野愈漸清晰,她終於看清了周遭世界——

不再是白茫茫的霧,而是人,很多很多人。

她看到了A、看到了001,看到了高齊、趙嘉彤,看到了老於和小於,看到了楊舒、吳俐和舒雪……

那一瞬間,她忽然想到了一個詞:生死之交。

但這個詞太厚重了,帶上“生死”總顯得有點悲壯,她希望這些人永遠不要再和“悲壯”扯上任何關係。

那就……摯友吧。

楚月想。

如果有點平淡,那就在前麵加一個詞。

4月17日,她拆開紗布睜開眼,有一群人在寬大的玻璃外等著她,那是她一生的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