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那是上古戰場上沾染了無數鮮血凝聚成的鬼氣,十分之陰煞。
但是這把鬼氣衝天的劍,在小徒弟的手裡,乖巧地收斂著、仿佛見到了貓的耗子。
當小徒弟抱著這把劍走出來的時候,薑狸仿佛看見了前世的玉浮生。
就算是再天真的小孩子,看見外麵密密麻麻的人群都會發現事情的不對勁了。
小徒弟腳步停頓了片刻,他平靜地抬頭問師尊:
“師尊,這把劍,是不是很不祥?”
薑狸蹲下來,用力抱住了小徒弟。
她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想到了一個詞:命途多舛。
有的人前進的路上一帆風順、有的人成長過程卻要磕磕絆絆,總是要比其他人多一些坎坷。
劍是會擇主的。這樣的一把鬼氣衝天的上古邪劍擇主,往往會預兆著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更何況天衍宗是標準的名門正派?
薑狸帶著小徒弟去見了掌門祖師爺。
雖然她認為師尊應該不會因為一把劍就把小徒弟趕出去。但是那遮天蔽日鬼氣的陣仗,實在是千年難得一見。
出人意料的是,師祖並沒有要趕走小徒弟,反而對薑狸說:
“偌大的天衍宗,難道容不下一把邪劍麼?”
祖師爺把小白虎叫進去談了很久。
薑狸並不知道他們具體談了什麼。
出來後,薑狸問小徒弟。
小徒弟就說:“我答應了師祖,不會做讓師尊不高興的事。”
薑狸鬆了一口氣:至少,她現在不用擔心小徒弟被趕出去了。
……
隻是,薑狸並不知道。
祖師爺的問題是:
“你會做出違背綱常倫理、為天道所不容的事情麼?”
小徒弟的回答卻是:
“我不會做讓師尊不高興的事。”
這是一隻比薑狸想象中要心思更加深沉一點的猛獸。
邪劍擇主,從來不會選錯主人。
……
從那天後開始,抱著那把鬼劍出現的小徒弟,自帶所有人退避三舍的氣場。
鈴官他們也和小徒弟漸行漸遠。
小徒弟開始每天形單影隻,練劍也沒有了搭子。
有一次,鈴官他們都下山去了,薑狸卻發現小徒弟還待在望仙山。
她剛剛想笑話他兩句:小徒弟竟然還學會曠課了。
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了。
不是曠課。
是曆練要和同門組隊。
找不到同門一起,自然就去不成了。
薑狸沒有怪鈴官他們,孩子們的想法都很簡單,友誼全憑喜好,本來就更加直接一些。
薑狸隻是猶豫了片刻,直接問小徒弟:
“師尊今天要盤賬,你要不要跟著師尊?”
自從上學後,小徒弟就不再跟在薑狸身後了。
時隔三年,薑狸又開始帶著徒弟去大師姐的明鏡齋蹭吃蹭喝了。
和孩子們不一樣,天衍宗的師長們對小徒弟的態度都沒什麼變化。
……
短短的三個月,小徒弟被落下來的次數越來越多,跟著薑狸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這段時間,薑狸經常會看見小徒弟走在人群後麵,身邊自動出現一片真空地帶,一個人孤零零的,怪可憐的。
薑狸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醞釀了好久。
在一個下雨天,又被落下的小徒弟坐在薑狸的身邊幫她算賬,熱薑湯咕嚕嚕地冒泡。
外麵春雨綿綿,室內卻靜謐又溫馨。
薑狸想了想,還是開口了:“浮生?”
察覺到師尊的小心翼翼,小徒弟停了下來。
這段時間,師尊一直變著法子給他塞好吃的,還經常帶著他下山出去玩。小徒弟當然知道為什麼。
但是,從前在放逐之地,小白虎就是一個人,沒有朋友、親人,也沒有人說話。從前習慣了,如今也不覺得有什麼。
——況且他現在還有師尊。
小徒弟剛剛想要告訴師尊。
卻聽見了薑狸的聲音:
“師尊從前也一個人生活了很多年。沒有朋友,也沒有人說話。你經曆過的事情,師尊也知道是什麼感受。”
小徒弟安靜了下來。
因為他敏銳地察覺到,師尊說這些話的時候,看上去和平時不太一樣。
窗外細雨紛紛,讓薑狸想到了一些從前的事。
二十年在禁地裡孤獨的歲月,讓薑狸很喜歡熱鬨,哪怕就坐在熱鬨旁邊感受著人間煙火,她都會覺得很快樂;她很討厭沒人說話的感覺,於是她在天衍宗有很多可以相互拜訪的朋友。
在薑狸的眼裡,孤獨是一件很難忍受的事情。
當她發現小徒弟被孤立後,她就開始想象小小的徒弟在人群中間形單影隻的樣子。
她知道說話沒人搭理、隻能看著水滴一滴滴落下來的感覺。
——她曾經被一場從天而降的大雨淋得濕透,至今都沒有緩過來。
於是當小徒弟也遇見了同樣事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想要撐開傘,保護他度過一整個雨季。
薑狸不知道要怎麼解決孤立的事情,她開始努力回想,試圖告訴小徒弟要怎麼自娛自樂、享受生活。
她想要告訴小徒弟,沒有朋友、沒人說話,也不要自怨自艾。
她回憶著那二十年的經曆,斷斷續續。
說一段、想一段。
窗外細雨落下。
薑狸沒有察覺到小徒弟的神色發生了一些變化。
那些坦白的話都咽了下去。
徒弟開始回應她了。
她說一句,他答應一句。
“嗯,師尊,他們都不理我,我很寂寞。”
“找不到朋友,我很難過。”
“師尊,我有點怕黑,夜裡你多陪我說一會兒話,好不好?”
……
怕黑的不是小徒弟。
怕寂寞的也不是小徒弟。
小徒弟其實不明白那是什麼。
但是這一刻,他憑借著本能和直覺,隔著三百年的時空,在哄著那個寂寞地數著水滴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