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那一天,鼻青臉腫的小孩發現,在他眼裡強大無比的城主,隻配給虎王提鞋的時候,一種前所未有的崩潰和絕望擊敗了那個小孩。
小孩睜著眼睛看到了天亮,強忍著劇痛摸著鞭傷發抖。
那是小白虎畢生難忘的一天。
當再次聽到虎王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就像是回到了那個冰寒刺骨的下雪天。
他很討厭當時那個絕望又弱小的自己。
小孩躲在了大石頭的後麵,平複了很長時間才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當聽見了師尊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
他說:“師尊,你不要看我。”
她說:“好,我不看。”
她坐在了那大石頭的後麵。
好一會兒後。
小徒弟的麵前,多出了一串糖葫蘆。
小徒弟:“師尊,我不是小孩了。”
薑狸說:“但是師尊想要哄你。”
……
薑狸知道,小徒弟到底不是後來的玉浮生,他無法預知未來,也根本不明白,虎王隻是他人生當中微不足道的小小阻礙。
對於現在的小徒弟而言,虎王就像是心上的巨大陰影。他帶來了小徒弟整個幼年期的創傷和痛苦。
薑狸想過這次就不帶小徒弟過去了。
——但是出發那天早上,小徒弟還是抱著那把劍跟在了她的身後。
薑狸想了想。
她決定還是帶著小徒弟去。
萬宗大會上,薑狸帶著徒弟藏在人群裡,遠遠看著高高在上的虎王招搖過市。
——他是小徒弟名義上的兄長,長得確實和後來的玉浮生有三分相似。
薑狸感覺到小孩牽著她的手慢慢地捏緊了。
那雙碧綠色的眼睛當中,有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像是鬼火一般熊熊燃燒。
小徒弟沒有察覺到,自己懷裡那把邪劍四溢出濃濃的黑氣。
薑狸注意到了,但是她沒有問。
好幾次,薑狸都想把小徒弟帶走。
但是她忍住了,始終沒有鬆開。
一直到虎王的車輦離開了。
薑狸問:“記住他長什麼樣了麼?”
小徒弟點了點頭。
她這才帶著小徒弟匆匆地離開。
說好溫泉蛋、冬遊也都泡湯了。薑狸注意到了邪劍的異常,不願意讓宗門裡的人看到,直接帶著小徒弟回了望仙山。
然而,回去後,小徒弟就發了一場高熱。
小徒弟的身體很好,最麻煩的幼崽期也沒讓薑狸操過心,但是也許是時隔多年見到了仇人,情緒起伏很大。
回到望仙山,一沾著枕頭就開始發燒了。
那些流離失所、顛簸無依無靠的過去反複出現,夢都不再安穩。
但是當小徒弟從噩夢中一睜眼,就看見了坐在他的床前的薑狸。
自從小徒弟上學之後,薑狸就很少進他的房間了。但是她現在又像是小時候那樣陪著他了。
她一邊熬藥,一邊和小徒弟說話。
濃鬱的藥香彌漫開來。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去報仇雪恨呢,師尊不會攔著你。”
“但是你不能著急、不能貿然去妖界送死。”
薑狸警告完後,開始認真地和小徒弟掰著手指頭計算:
“你看。”
“進入金丹期,最快要五年。”
“進入元嬰期,最快要十年。”
——雖然有哄小孩的嫌疑,但是她的語氣那樣篤定。
“等到十五年後,你就可以去妖界報仇雪恨了。”
“屆時,你可以殺掉他們、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但是你一定要記得一件事。”
小徒弟抬頭。
薑狸摘下了小徒弟腦袋上的一朵從窗外飄進來的雪花。
“要記得跟著師尊回家。”
……
那一刻,心中翻湧著無數想法的小徒弟平靜了下來。
小徒弟突然間覺得:煎熬著的仇恨和憤怒都好像不值一提了。
仿佛隻要按照師尊的話,按步就班地長大,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發生異動的邪劍也安靜了下來。
他答應了師尊,然後就像是小時候那樣,湊了過去、靠近了師尊一些,用腦袋蹭了蹭她。
……
這是小徒弟童年的最後一個冬天。
他從小遭受過很多的挫折和不公,比其他的孩子都要過得艱辛許多。好不容易來到了師尊的身邊,也是小風小浪不斷。
但跌跌撞撞長大的路上,師尊一直牽著他的手,為他遮風擋雨。
有師尊在,於是,風刀霜劍消失了。
屬於童年的記憶就定格在了那個大雪紛飛的下午,師尊坐在窗前,笑眯眯地和他說話。
……
這個時候,在小徒弟的眼裡,師尊就是他的整個天空。
她那麼強大又堅定。隻要她牽著他的手,一切都好像可以輕描淡寫地解決。
在這個下雪天,小徒弟以為這個認知永遠不會改變。
——然而,長大就是一個很奇妙的過程。
是發現仰望的大人,某一天變得不再遙不可及;
是從小敬仰的高山,某一天發現可以跨越了。
是驀然回首,少年發現,小時候擁有無所不能超能力的師尊,從他的整個天空,變成了一隻小小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