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2 / 2)

應隱仰起臉望他。

這樣平靜的對視維持不了幾秒,商邵猛然將她重新抱回懷裡。他抱得那麼發狠,恨手臂不能更用力,好把她揉進骨血裡。

不知道是不是應隱的錯覺,她始終仰望著的、總是氣定神閒的男人,在此時此刻好像被打斷了筋骨。他氣息冰冷,束縛在西裝下的身軀已經繃得那麼緊了,卻還是控製不住一陣一陣細密地發著抖。

她看不見,不知道這個對全世界都意興闌珊的男人,緊閉的眼中劃下了一行熱淚。

“但是,我總是要結婚的,你明唔明?”商邵說著,下頜線咬得如石刻般,從語氣上聽卻沒有任何異樣,“我總要生小孩的,你明唔明?”

他像是在語重心長跟她講道理。可是這道理應隱從來都明了,不明了的是他自己,所以,這道理也許是講給他自己聽。

“我知道。”

“我沒有資格陪你談一輩子戀愛,到時間了,就要找一個女人重新去愛,去陪她生活,去跟她生兒育女。”他咬著牙:“我會愛她,我做得到。”

“嗯。”應隱的眼睛睜得很圓,不敢眨,因為裡麵蓄滿了眼淚。

她伏在商邵的肩頭,這聲“嗯”帶笑,很乖,直觀無礙地聽進他的耳裡、他的心裡。

“所以,談一年就分手,或者兩年、三年,對我對你,是不是都太殘忍?明知道不會有結局,為什麼還要走在這條路上?應隱,人不能清醒地當傻子。”

應隱似乎漸漸地明白過來,他將要說什麼。

“你說你舍命陪君子,我現在懂了。我不要你的命。”商邵撫著她的頭發。

她為了戲把頭發剪短了,但商邵眼前,還是浮現著跟她第一次見麵的情形。她的長卷發很美,橘色的晚霞下,她回過頭,晚風撲麵,白色裙擺勾勒夕陽光。

他的眼前,也還是浮現他們第一餐晚餐時的情形。她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發髻,上車要送她離開時,他抽走了她的簪子,她長發披散下來,在空氣中暈開青翠山果的香。

但現在,她的頭發短短的,在耳後整齊抿著,像個學生。商邵微微側過臉,貼著她的黑發。右眼滑下的眼淚,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她發間。

“分手,就到今天為止。”他的掌心很用力地扣著她的後腦,將她的臉死死按在懷裡,“就到這條路為止。”

一陣難遏的心痛,不知道擊穿了誰。

一定是最爛的編劇,才會在短短幾個月內,給他們安排了這麼多爛俗的戲碼。一定是最爛的故事,才會擁有這麼多失控的起承轉合。愛之一事,對世界上大部分人來說,不過一句你喜歡我,我鐘意你,對於小部分人來說,也不過是我奮力一搏,你儘興以赴,唯獨對於她和他,卻是山海幾重。山那邊風景那樣好,可他們飛不過。

祈求上帝聽到心聲,把他受過的傷分一點給這個人,把她生過的病分一點給那個人,或者,把他的錢財富貴換成她等價的勇氣,把她的星光坦途換成自由無畏,給她一點孤注一擲的孤勇,給他一點早知道真相的時間,他會一步步走好,她也會一步步走過去。他們會是健全的兩個人,在第一個難關時就輕巧地攜手跨越,此後日子既好且長。

可是沒有用了,他是這樣的人,她也已經是這樣的人。

怪就怪,也許不該彼此吸引。

平時從機場來回,總覺得漫長,縱使補覺也覺光陰閒擲,今天卻覺得短,幾十公裡,車速那樣快,故事在窗外成為浮光掠影,快得她來不及看清。兩旁行道樹茂盛蓬勃,有什麼樹一年到頭都在春光裡,一年到頭都在開著花,陽光這樣好,如果一輩子都在這車裡了,其實也不錯。

可是路總會開到儘頭的。

康叔知道她們兩個要回家一趟,港·3便徑直駛向那棟小巧的市郊彆墅。

輪胎在花磚路上一陣摩擦,是上坡了,到了桃花心木的濃蔭底下,車子穩穩當當地停住。俊儀推開門跳下車,伸了一個長長鬆弛的懶腰,繼而回過身,看著應隱從後座下車。

她知道不能打擾她和商邵,因此懂事地站得遠遠的,和康叔挨在一塊。

“你上次送我的披肩,果然很舒服暖和,這次進組都虧了有它呢。”俊儀天真爛漫地說,“等這條用舊了,你能再送我一條新的嗎?”

康叔點點頭,目視著商邵將應隱送到門邊。

他直覺有什麼不對勁,可是究竟哪裡不對,他說不出。總不能搭個車的功夫,就有什麼變故。

“我不進去了。”商邵站在那道黑色鐵藝門邊,像很久以前突然造訪她時的景象,彬彬有禮地站著,撳響門鈴,等她相迎。

應隱點點頭:“再會。”

“你開心過嗎?”

應隱的熱淚幾乎又要湧出。溫暖的微風中,她微微偏過臉,靜靜望著那高大的桃花心木一會,才轉過來,微笑著說:“每天都很開心。”

“我做得不好。”他說,“下次……”

不會再有下次。

他停住話,應隱也安靜著,午後的風溫溫熱熱地從兩人之間穿過。

“Rich……”

“我很喜歡它,可是,我照顧不了它。”應隱攥緊了手袋的鏈條,“祝它長命百歲。”

商邵莫名笑了一下:“你也是。”

“你也是。”

應隱與他對望著,兩人臉上都掛著笑,跟這風一樣溫溫熱熱。

過了許久,她抿起唇角:“我的命留住了,會活很久的。”

現在分開,一定好過兩三年後結束。她都懂的,其實,真的擁有過一年的快樂的話,分開時,她還能活嗎?你看她現在還能微笑,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裡不覺得吃力,便說明她現在一切如常。心臟底下一陣緊過一陣的陣痛,睡一覺就好了。

“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商邵說。

“一定。”應隱答得很快。

金屬鏈條被她的掌心濡濕,很滑,很沉,她幾乎要攥不住。

不該再有話說,否則這場道彆是否太過漫長?商邵上前一步,抱著應隱的手臂由鬆至緊。

“我想過我們孩子的名字。”他最後說,嗓音發緊,那麼沙啞。

應隱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滑下。

她也何曾沒有想過他們的八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