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2 / 2)

栗山老神在在地笑:“讓他招待你,你們可以聊聊故事,聊聊電影。”

掛了電話,她看向薑特:“他讓你帶我在村子裡轉轉。”

見薑特臉上沒有意外,她沉了聲氣:“你早就知道。”

“求之不得。”

“我們可以隻在這裡坐著嗎?”應隱對他亂用的成語避而不應。

“外麵太冷。”

“這是命令。”薑特微微躬身,伸出一隻手邀請她:“我不僅要帶你轉村子,還要帶你回我的房子。”

出了木屋,空曠的山穀間終於見到了人的活動痕跡,通往村子的主乾道已被腳步和馬蹄踩出泥濘,一側的溪流中,清澈溪水汩汩流著,淺色山石密布,裹著厚雪的模樣珊珊可愛。

“你想踩雪,還是走路?”薑特問。

應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雪地裡。那雪蓬鬆,在靴子底下發出咯吱聲。她穿著長筒雪地靴,淺駝色的皮子很快被濡濕成深色。

“你隻穿這麼多,不冷麼?”她沒話找話,問薑特。

“不冷。這裡是溫暖的冬天。”

應隱瞥他一眼:“你對溫暖的理解不對。”

她埋怨得好自然,薑特抬起唇角:“在我的家鄉,十月份就該準備轉場了。轉場的途中,我們穿很厚的軍大衣,它們被風雪吹得僵硬,像一塊鐵皮,讓你連彎腰都不行。那樣才叫寒冷,我們頂著那樣的寒冷,從山的這麵遷徙向另一麵,就是為了找一個風平雪停的地方,那種地方我們叫‘冬窩子’。阿恰布,就是一個冬窩子。所以你了解了?這裡的冬天隻有零下四度,但沒有風,對我來說,就是溫暖。”

應隱禮尚往來地交換她的家鄉:“我生活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在二十五度以上,隻有一二月份會有偶爾幾周的二十度以下。”

“所以你和我是不一樣的人。那位尹小姐,也來自你的家鄉?”

尹小姐尹雪青,也來自四季溫暖的城市,不過不是寧市,而是在寧市的隔壁。那裡煙囪林立,人行天橋四通八達,鋼筋的塔尖高聳,被譽為世界工廠,承接著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外貿加工訂單。無數的打工人南下,如浮萍般飄在一個又一個廠房中,輾轉在一間又一間上下鋪的宿舍中,站立在一條又一條流水線前。

那裡的月亮,如尹雪青比喻的,像是鐵做的,銀白色如同工人手裡打飯的飯盒。

尹雪青來自這個城市,這個城市有很多像尹雪青一樣的人。曾經她們聞名全國,成為一個城市陰暗文化的象征,後來,她們隱沒到商務KTV裡,被上頭的大傘遮著,也有人隱沒到群租的出租屋中,每天迎來送往,當然,更年老色衰的,就隱沒到光照不到的小箱子裡,雙手貼著黑色黴跡的牆壁,熟練地軟下腰,一單五十塊。

尹雪青長得像應隱一樣漂亮,所以,她總有向上的出路。她們都有一個夢想,攢夠錢,金盆洗手,回老家蓋房子、結婚生子。這是幾千年下來,她們這行傳承不變的夢想。家鄉有沒有風言風語,不要緊,要緊的是在山村裡,父母率先蓋上了光鮮的大房子,走在路上挺直腰杆。春風買來的地位,當然也要春風滿麵地受。

三十歲這年,尹雪青終於攢夠了一百萬的私房錢。她是固定做體檢的,不過每次隻做特定的幾項。當她決定停止做工時,她用兩千塊做了一次全身體檢,這份報告為她診斷出一種絕症。發現得太晚,已不太來得及。

“我不太能想象,你要怎麼表演她。”薑特誠實地說,口吻輕描淡寫,用詞卻直白辛辣:“她很騷,你穿得很嚴實。”

“你覺得我不像她。”

“你像後來的她。最開始的尹雪青,有一種工整的騷浪,肉美,皮美,後來的她,是一種碎掉的乾淨。”

“從工整被打碎。”應隱重複了一遍,認真地看向薑特,深深的,久久的,繼而輕微搖了搖頭。

這不是否認,而是她覺得不可思議。栗山哪裡找來的人?

怪不得,確定女主時,有無數資本帶著雄厚金錢來入股,以圖空降男主,但栗山的話是,沒有人再比他所選定的更天賜。

他們走了二十多分鐘,沿著溪流一直往下,走到了村子的儘頭,才抵達薑特所住的房子。栗山要他熟悉這裡,如呼吸吃飯般自然、自在,因此他早早就搬了過來。在這裡的生活與他日常無異,喂馬、放羊、歪在榻子上無所事事地打牌,入了夜後喝酒。

男主角和女主角這樣堂而皇之地並肩而行,引來全劇組和村民共同的打量。其實大家都很忙的,無不是手裡乾著活兒、肩上扛著箱子,但見了兩人,總側麵而視。

那是一種不自覺的凝視、觀望與窺探。正如尹雪青和哈英在村子裡所遭遇到的一樣。

太陽已攀升中空,天淨無雲,筆直地折射在人身上,但應隱在迎來送往的目光中,驀然打了個冷顫。

栗山的安排與訓練不動聲色,反應過來時,他們都已經掉進了他的陷阱。

薑特的房間很乾淨,比應隱昨晚上搬進去的那間還乾淨。不過,顯而易見這裡隻有一個單身男人居住,看不見哈薩克婦女所喜歡的金線紅花毯子,也沒有那些花花綠綠的錦被。房內陳設簡單,牆壁掛著一張暗紅色掛毯,榻上一方敦實的實木矮桌,銀色熱水瓶靠牆放著。

“我給你衝奶茶。”薑特邀請她坐,打開木盒子,撚出碎茶葉末,放進一柄小巧而細的篩網裡。

應隱看著他的動作。他在茶葉裡澆出熱騰騰的馬奶,又拔開熱水瓶的軟木塞,衝進滾燙熱水,最後撒進了糖。做著這一切時,他嫻熟而沉默。

“哈薩克人的奶茶該是鹹的。”應隱拆穿他。

“你喝不慣,倒掉浪費,喝下去委屈,不如直接放糖。”薑特言簡意賅:“給。”

他衝的奶茶濃鬱,應隱將杯子捧在手心,那股燙,熨帖到她身體深處。

“應小姐。”薑特叫她。

應隱已聽不了這三個字,聽了,茶湯從她的怔忪中、走神中、受驚中潑灑出來。

“彆叫我這個,叫我隱姐,或者應老師。”

薑特乾脆不叫了:“栗山讓我加你微信。”

栗山的一切安排,當然都有他有關電影的用意。應隱隻好掏出手機,調出工作微信。薑特看著,拒絕掃碼:“是另一個號,不是這個。”

“都一樣。”

薑特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唇角自然抿著。如此三秒,應隱躲開目光,垂下眸去,換出了私人號:“掃吧。”

薑特發送好友申請。她的微信名很有趣,也很長,叫:【隱隱今天上班但有空】

“你在等誰找你。”他敏銳地問。

“沒有。”應隱回答:“合作方,客戶,任何賺錢的邀約。”

薑特笑了笑,沒有多問,也沒有拆穿。他們後來拍戲人仰馬翻,忙得吃飯喝水都很匆忙,可她的微信名從未改過。

隱隱今天上班但有空。

隱隱今天上班但有空。

隱隱今天上班但有空……

多希望你能來找一找我。

你說了做朋友的。

可是她知道他們做不成朋友的,他怎麼會找她?就像她有難處,也不會找他。十年足夠時過境遷嗎?她要從今天起倒數十年,等到他的坦然,他們再會。

薑特陪她在房子裡單獨待了很久,門窗自然是閉著的,有時聊天,更多時候沉默。她試著了解他,他也試著了解她,但她眼神總躲著,停不了三秒就瞥開。

“你沒有女朋友,或者未婚妻麼?”應隱問,怕重蹈在沈籍老婆那兒的覆轍。

“我沒有心愛的人,也沒有有契約的人。”薑特分為兩次回答,“愛一個人的眼神是什麼樣子的?是黎美堅看徐思圖的那樣?”

他很喜歡那部《淒美地》,因為那裡麵的生活和他認識的很不相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他是習慣了遒勁的風、習慣了崇峻的山的男人,還不習慣霓虹燈光、葡萄酒杯。他直覺,應隱那麼多電影裡,唯有黎美堅愛得最深。

戲裡戲外,他這個外行人是分不清的,後來在鏡頭前,也終於看到應隱用那樣的目光停留於他了。他以為那就是愛,直到有個男人成為不速之客。他衣著光鮮,黑色大衣考究,但深沉而疲憊,像是不遠萬裡,為了更改命運而到此。

他看到應隱看他的眼神,才知道什麼是她真正給出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