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2 / 2)

“推特寫。”栗山的命令很簡潔:“來準備好321——不不不,這場不需要打板,沒事的都走。”他清除掉閒雜人等,“好準備,對視,a!”

應隱的目光跟薑特對上,心裡默讀著秒。

1秒,2秒,3秒……漸漸的,時間迷失在她和他的對視中。

她心底的聲音模糊起來。

“彆躲。”栗山捏著導筒。

應隱剛剛想躲開的目光,不得不又回到薑特的視線中。他的目光天然深情,居高臨下,是密密的一張網。

演員最基本的職業素養之一——隻要攝影機沒停,導演沒喊哢,戲就要繼續。

在靜謐中,應隱的心底漸漸染上焦躁。

是誰說的,對視超過三十秒,一個人就會愛上另一個人,即使不愛上,心跳也會加快,脈搏也會激烈,呼吸也會急促。那也許是吊橋效應,給人以心動的錯覺。

她轉開眼,這一次,栗山沒提醒她彆躲。

可是他沒喊哢,薑特仍然在注視她,她躲不了太久,隻能再度回到與他的對視中。

特寫鏡頭前,她的眼睫毛像蝴蝶輕顫,眸光倉促著,倉皇著,不得不看向他。堅定中染著一些逃無可逃的可憐。

“吻她。”栗山說。

鏡頭前的兩人都震動。

他們是有幾場吻戲,但那是之後,而非現在。

但這是導演的命令,現在不吻,之後也要吻。

栗山搭著腿,身體前傾,手肘支立在膝上,手指抵著下巴。他目光冷峻,目不轉睛,從清晰的特寫鏡頭中審視兩人的狀態。

薑特看著眼前這張臉,緩緩低下頭。他不會接吻,沒接過,不知道要不要扶住她的肩膀,或者摟她的腰。可他不敢輕舉妄動,兩手插在褲袋裡,俯身時,也不知道要閉眼。

應隱往後退了一步——或者說半步。女演員骨子裡的職業性,讓她止住了這一步。

但她好緊張,目光都發緊,呼吸急促起來,不得不閉上眼。

在兩雙唇即將觸碰上時,栗山終於喊了“哢”。

片場如凝固的水,在這一聲救命的哢中,再度流動起來。所有人的心都落了回去,找回了呼吸。隻是還沒緩上一口,栗山便鼓鼓掌:“來所有機位燈光準備,場記!”

二三機位的掌機回到鏡頭後,場記一溜小跑回鏡頭前,改好場次舉起板。打板聲隨著一聲a落下,尹雪青和薑特的第一場對手戲再度開拍。

這次,她一條過。

莊緹文在監視器後目睹了所有。她在栗山起身鼓掌時,轉身走了出去,越走越快,眼淚忽然洶湧而至。直走泥濘的雪地裡時,她仰起頭,深深地、身體顫抖地呼吸。

她不知道她在為誰難過。

·

這一條之後,是無窮無儘應隱和薑特的對手戲。

這本來就是兩個人的電影,白欖飾演的哈英的前妻,戲份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分鐘,要到新年後才進組。

哈英帶她騎馬。高大的哈薩克黑馬踏雪涉水,他小臂橫過她身前,大手握住她單薄的側身,固定保護住她。馬行顛簸,她的柔軟被他有力地半禁錮住。尹雪青兩手緊抓著韁繩,哈英的另一隻手就這樣包住她小巧的兩隻,耳邊低語,教她如何馭馬。

他帶她去山上看樹,教她:“這是雪嶺雲杉,移栽過來時,隻有兩三米高。你知道嗎,一株雪嶺雲杉的新苗紮根需要三年,一圈年輪的長成需要六年。這一棵,四十厘米,它八十歲。”

“比我們都老。”尹雪青說。

“比我們加起來都老。”

並不是應隱入了戲,找到了狀態,就拍得輕鬆了。栗山的戲不好過,這些平實的對話裡藏著曖昧的細枝末節,往往要演上七八遍。

第一場的激情戲,在臘月二十六之前開拍,在哈英的房子裡,也就是薑特的房子裡。

開拍前,栗山細致地講戲:“她的衣服很緊,因此是用你的手掌虎口推上去的。”他做了個精確的動作演示,“這是你們第一場,但是是哈英腦子裡的第一百場,他忍耐很久,在這一晚上,在尹雪青的目光中,他知道不用再等了,所以有一股急切,但不是急色,這個急切中有狠勁,是他被崇山峻嶺喂出來的天性。衣服推上去以後,你的左手揉上——隻是一個動作,鏡頭隻到這裡,就會切你的臉,但你的手還是入畫的,所以你不能揉第二次,否則色.情,明白了嗎?”

薑特連吻都沒接過,照理來說不明白。

但他明白,栗山說的每個字,他都明白。

“應隱,”栗山轉向她,“你有經驗,我應該不用多說。她現在,妓.女的重量還是拉著她的靈魂,這當中的尺度你要分配好,肢體中越嫻熟越好,表情越期待越好,是一種割裂的狀態,但是他想要親吻你的時候,你轉過了臉,把脖子讓給了他。這其實是一種絕望的自我厭棄,來得很快,眼淚要控製在他親你脖子的那一秒落下,在此之前,燭光在你眼底,你的眼睛可以濕潤,也可以不濕潤,由你定奪,但不能流下淚。”

應隱點點頭。

栗山的目光在兩人臉上轉了一圈,最後說:“我會清場。”

“我不能走。”緹文說。

她是女生,又是應隱的經紀人,栗山同意了。

三個機位,男女主特寫各一,其中男主那個是軌道機位,呼吸畫麵,女主的是固定機位靜態畫麵,因為她的生命正在流失,要凝固成標本。剩餘一個機位在側位中景,仰拍,構圖偏低,帶一點床底的黑暗,這是影片從一開始就有的偷窺暗喻,即使在激情時,觀眾也會感受到一股嚴峻的不安感。

除了三個掌機,房間裡所有人員撤離。

床頭蠟燭燃燒得筆直,另外還有五處未入畫的燭火光源,早已調試布置好。

正式開拍前,栗山給到兩分鐘的準備時間。

應隱反複深呼吸,薑特捏緊了垂在身側的拳:“冒犯了。”

“演戲是這樣的。”應隱笑了笑,垂下眸,躲開他的目光。

但這樣一場複雜的戲,對於薑特來說太難了,不僅超出了他的表演經驗,也超出了他的人生經驗。他眼神到位,又似乎不到位,因為他緊張、羞澀、喉結滾動,遠不是哈英的掌控與篤定。他推著尹雪青的衣服,眼裡看到的是應隱的臉。應隱的臉往常是尹雪青的臉,但在這一瞬間,她在他眼裡擁有的是本名。

栗山哢了四次,每一次都在他左手揉上的動作前,意味著從一開始,薑特的戲感就不對。

“應隱,你帶他。”栗山示意。

當對手戲演員經驗不足時,便需要前輩的能量帶他入戲。應隱是一個在鏡頭前能量很強的演員,但她的能量來自於哪裡?她也不是源源不斷。

她看著他的眼,想到的是另一雙沉沉如山霧的眼。

他看著她的眼神,心頭的躁動靜止了下來,繃在火山口,化為一種危險冷凝的質問:“你在看誰?”

他眯了眯眼,如同被冒犯。

三位掌機的攝影一直沒斷,耳麥中傳來栗山的機位調度。

他推上她玫紅色的線衫,抿著唇,下頜線冷硬深刻,左手揉上去時,他呼吸頃刻間屏住,瞳孔驀然睜大。

應隱的目光凝視著他,纖長的胳膊光裸著從被窩裡伸出,嫻熟地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即將要出戲的那一秒,他被帶了回來,俯下身將要吻她。尹雪青咬牙轉開臉,閉上眼時,應隱想到春坎角綺邐那荒唐的一夜。

是誰說,將來拍激情戲,就帶著他留在她身體裡的東西拍。

他留在她身體裡的,隻有痛苦。

哈英的吻到了她的頸側,應隱的眼淚自緊閉的眼中滑了下來。

商先生,我的命留不住了。

俊儀抱著她的羽絨服,在片場外來回轉悠著。月光藍藍地照在雪地上,她等著應隱拍完,太冷,她用力抱緊衣服。

那衣服的底下,怎麼有一個圓圓的東西?

俊儀伸手捏了捏。不應該,這裡不是口袋,而是衣角。

圓圓的,像什麼瓶子。

俊儀在這一時刻身體定住。她不是想不到答案,正因為想到了,眼睛才睜大,呼吸也屏住。過了片刻,她手指發抖地伸進這件黑色羽絨服的兜裡。

兜的內襯布有一個不起眼的洞,程俊儀一手隔著衣擺將那個瓶子托起,一指伸進洞裡,把那個瓶子挖了出來。

那上麵的藥名,她閉上眼都會背的。

帕羅西汀。

抗重抑鬱、抗焦慮。

那藥瓶無聲地掉進了雪裡,又被俊儀撿起來。她一直蹲著,掉著眼淚,機械性地拂著藥瓶上的雪和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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