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1 / 2)

彆墅雖比不上大莊園,但住三個成年人還是綽綽有餘的。唯獨隻苦了俊儀。

看到商邵深夜造訪,她手忙腳亂把零食都掃到垃圾桶裡,又緊著換床單、收拾洗護用品。從鬥櫃中抽出枕頭時,她悄聲問應隱:“商先生怎麼突然來這裡睡?他不是嫌你的床吵?”

應隱眯眼:“你怎麼知道他嫌我的床吵?”

俊儀窘了一下:“有次半夜起來,找酒喝……”

經過他們臥室,那法式豐字格對開門中看不中用,隻能隔一點音。

俊儀知道她臉皮薄,話隻說一半,趕緊將鬥櫃抽屜推上了,拍一拍枕頭,若無其事地問:“那商先生為什麼住這裡?”

“因為那邊停電了。”

“那不是推個電閘的事情。”俊儀很有生活經驗。

“有人偷電纜,把電纜挖斷了。”

“啊?”俊儀大驚失色,“現在還有人偷電纜?那不是小時候才有的事情嗎?”

應隱胸有成竹地總結說:“那個賊笨,沒有做賊的視野,說明乾任何一行,視野高度很重要。”

俊儀:“……”

她憐憫地看應隱一會,既想晃晃應隱腦子裡的水,又想給她講講符合時代的生活經驗。

“你乾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應隱警覺地問。

“沒什麼……”

借俊儀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說商邵也許是要給她驚喜,而那個驚喜是求婚。要是提前透露了,衝淡了應隱一生隻此一次的驚喜,俊儀會自責一輩子。

她把配套的枕巾套好,出去時,臉上未見喜色。

坐到院子中,程俊儀看著石桌上一籠月色,呆呆地想,應隱馬上要結婚,當她的豪門太太去了。她會有很多人照料她的生活,且都是專業的,比她精細聰明。當了太太,要不要息影?那麼經紀助理也不太需要。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程俊儀的目光在院子裡的石磚、陶罐、老樹、竹影、鐵藝燈上一一留戀地撫摸過去,想起去年秋天,她和緹文、應隱三人,還在這兒食臘味、吃蟹黃,清風明月下,講著些女孩子才講的玩笑話。等到應隱嫁了人,這院子也要人去樓空,鐵門一鎖,下次再打開時,演的就是彆人的故事啦。

·

第二天,應隱跟商邵一起起來。陪他用了早,又目送他的車子駛出那一徑坡道後,她給商陸打了個電話。

早晨八點,如果是打給彆的人,也許會擔心吵醒他睡覺。但商陸不會,應隱聽柯嶼提過,這人每天五點起來上山速徒,十分變態。

果然,電話響起時,商陸已經端著咖啡進入工作狀態了。

“你打錯電話了。”他接起,語氣淡漠,但另一手還是將藍牙耳機塞上。

“沒有,就找你。”

“嗯,講。”

“你們家親戚,誰是住在海邊的?”

“我們家親戚都住在海邊。”

“……”應隱抿了下唇,“西貢的海邊,不是彆墅,是那種……像村屋之類的。”

商陸思索了一下,“不知道。”

“不知道?商先生叫她‘姑婆’,你沒拜訪過?”

商家開枝散葉五代,能叫姑婆的不知道有多少個。不過商陸還是耐心地想了片刻:“我確實不知道有誰是住在西貢那邊,這種問題你要去問商檠業——我把他電話給你?”

應隱驟然阻止:“彆!”

商陸笑了一下:“所以呢,你背著我哥,想偷偷打聽什麼?”

“他昨天帶我……”

應隱還沒來得及講完,就被商陸打斷:“見麵聊吧,我剛好有事找你,柯嶼也在。”

他做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跟在片場的風格一樣。剛掛完電話,他就甩了張地址過來,附言:「一小時後見」。

應隱隻好脫掉家居服,換了身能出門見人的,繼而自己開車過去。到了地方,眼前景象十分眼熟——綠茵場起伏開闊,海岸線波光粼粼——這不是……她跟商邵第一次吃晚飯的地方?

門童前來開車,熟絡而恭謹地說:“應小姐,歡迎再次光臨。”

——都成精了,把前來過的貴客記得一清二楚。

應隱把車鑰匙交給他泊車,跟著禮賓的引導,去了二樓的一處包廂。商陸和柯嶼已經在,一個拿著電容筆在平板電腦上隨手拉著線條,另一個抱臂坐著,雙目垂闔,顯然在補覺。

“昨晚上乾什麼了,這個點還困。”應隱一邊笑,一邊脫下外麵的廓形襯衫。

她穿得隨意,白襯衣敞著,拿來當外套穿,裡麵一件半高領的挖肩針織背心,淺淺的玉色,下身一條微喇牛仔褲。摘下棒球帽,濃密卷發下一張素容的臉。

商陸看著她把襯衫脫了,遞給侍應生掛起,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這不會是我大哥的襯衫吧。”

柯嶼睜開眼,踢了他一腳。

應隱在沙發上坐下,巧笑倩兮:“是是是,還有他的香水味呢,你要睹物思人嗎?我可以借給你。”

商陸:“……”

應隱的目光又轉向柯嶼,搭起二郎腿,一手支在膝蓋上,托著腮,眼睛眨啊眨:“小島哥哥,氣色真不錯,還以為你最近受了不少罪呢。”

柯嶼確實受了不少罪,以至於每天都覺得睡不夠。被應隱意味深長地一揶揄,他無奈道:“你彆敵我不分。”

商陸掀一掀眼皮:“哪個敵,哪個我?”

柯嶼站起身,認命地說:“我給您二位泡茶。”

侍應生已經把茶葉和茶具料理好,鞠躬打了聲招呼便退了。

瓷罐裡頭是金駿眉金芽,金毫畢現,清香逼人。柯嶼是潮汕人,天生好茶,鼻息間嗅到香味,抿唇一笑,便自顧自坐下,溫杯潔具、注水、衝泡、出湯,全程慢條斯理悠然自得,根本沒管那兩個大眼瞪小眼的。

直到將茶湯注入公道杯,繼而從溫過的杯中用鑷子取了兩盞,一一分在麵前的香雲紗茶席上後,他才略略欠身攤手,唇角勾笑,一字一句道:“誰想浪費我的茶?”

不對付的兩個偃旗息鼓,乖乖到茶台前坐下。

“和事茶,喝了不能再吵架了。”柯嶼的眼神懶懶散散,在兩人身上逐一停留。

應隱十分委屈:“被他大哥喜歡了,又不是我的錯。”

商陸:“你他……”

他把臟話咽下,抱起臂。原打算不喝的,想了想,看在商邵的麵子上,麵無表情地喝了。

應隱唇角一勾,也斂了玩笑,問:“你找我要談什麼事?”

“《羅生門》的劇本寫了初稿,上次聊的時候你也在,所以我想,我需要當麵鄭重地跟你說一聲,我不打算找你做女主。”

早知道商陸一旦靈感來時,便會夙興夜寐披星戴月,但一個月就拿出初稿,著實驚人。應隱恭喜了他,又道:“我也不準備演。”

商陸蹙眉:“我是認真的,不是賭氣。”

應隱:“我也是認真的,不是賭氣。”

柯嶼:“……”

商陸指間玩著電容筆:“這部片,不適合你的表演方式和目前的狀態。不管是為了你,還是我大哥,我都不能冒險用你。”

應隱抿起唇,笑了起來:“我也沒有打算演你這部片,或者說,目前暫時沒有接任何新片的打算。”

應隱一直是圈內勞模,有好幾年都是無縫進組。聽到她說沒彆的打算,柯嶼倒真有些意外。

“是不是離開辰野,資源跟不上?”

“不是,片子還是挺多的,”應隱交握著雙手,很隨意地垂著臉笑一笑,“隻是覺得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對了……”

她自自然然地岔開話題:“早上電話裡問你的姑婆,你真的不知道麼?”

她有模糊的直覺。直覺到姑婆身上的某種悲劇,商邵不說,所以她無從知曉。但是,那悲劇似乎是和商邵相連的。他和姑婆相對坐著,白雲湧過屋角,某種命運像那雲影攤平,將他們靜默地籠住。

她想知道,臨走時的那一撚藍花楹,那一句“你不後悔”,到底是什麼。

“我幫你打聽了。”商陸點點手指,顯然也有些困惑:“是一個很遠的長輩,她丈夫在某一年自殺了,所以她已經很久沒出來走動。”

“自殺”兩個字,像手指撚動琴弦,揚起嗆人的灰。應隱咳嗽起來,彎下腰,手指青白地扣著茶台。

難怪姑婆過著那樣的生活,不點燈,或隻點一盞燈。因為人死如燈滅,她生命裡的燈已經沒有了,她自己的燈,便也隻有一豆,搖晃在海邊的晴朗或風雨中。

她說的啞謎般的藍花楹,應隱那時不懂,現在也霎時懂了。

“我不後悔。”

不悔花曾開過這一遭。縱使它花期那麼短,荼靡得那麼快,花敗以後,光景年歲都會那麼平凡枯燥。

可是……商邵為什麼要帶她去見姑婆?

應隱咳嗽一陣,接過柯嶼遞給他的水,飲了兩口,臉色已很平緩,讓人瞧不出端倪。

“你剛剛說,你不讓我接你的羅生門,是為了我和他著想。”她歪過臉,輕輕巧巧地問:“什麼意思呀?”

商陸的目光和商邵截然不同。商邵的晦深如霧,讓人捉摸不透,商陸的卻很銳利、直接,所有的審視、探究,都如同陽光直射,讓人躲閃不了。

“你想套我話,演技還嫩了點。”

這麼大言不慚的話,也就他說了讓人信服。應隱指尖玩著茶盞,釋然一笑:“好吧。我隻是想知道你們聊過什麼。”

商陸卻不理這茬,毫不迂回地說:“他不會無緣無故帶你去拜訪一個不熟的長輩。”

他已經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