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封郡縣(29)(1 / 2)

吃完酒宴後各自分開,尹羲正要回家去,陸玄霜又找到尹羲問起她母親的事。

之前出了鎖妖塔時太過興奮,以至於想著之前的幻境中的事都是假的,便沒有再問尹羲關於她母親的事了。

但是近來她給母親上香,都毫無反應。

尹羲這才告訴她,她的母親真的犯了天條。

陸玄霜跪了下來,說:“尹姑娘,我的母親都是為了我,母親做的事我願一力承擔。”

尹羲歎道:“這事兒我說了不算的。”

陸玄霜說:“尹姑娘是高人,法子總比我多。”

尹羲說:“你我恩怨已了,可是你母親下界作惡總會有代價的,否則天界那麼多神仙一旦犯個嗔癡就下界害人,三界豈不大亂?”

陸玄霜說:“尹姑娘,求你帶我去見見洛神娘娘。”

尹羲攤了攤手:“我猜她現在在洛神娘娘那裡已是最好的結局。”

陸玄霜說:“可是……你幫我求求娘娘,救我母親一命吧。”

尹羲搖頭:“陸玄霜,你雖然從不加害凡人,所修的是玄門正道,可是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麼嗎?”

“什麼?”陸玄霜不解她為何岔開話題,這和救母有什麼關係。

尹羲說:“就是你從來隻想著自己要怎麼樣,而不考慮彆人的合理的權利。當初盜取玉玲瓏是這樣,你現在想要母親平安仍是這樣。若是娘娘放了你娘,你信不信,你娘會上斬妖台?”

陸玄霜不由得臉色蒼白,說:“那我能怎麼辦,她是我娘,她太愛我才會做那些事……”

尹羲蹙眉:“你這樣注定徒勞。”

陸玄霜說:“那麼你教教我,我該怎麼辦?”

尹羲說:“天界神仙任意下界加害凡人……此風一開,三界大亂,隻怕要重開元會。你娘重獲自由能讓三界信服,她就能出來了。比如你修得仙位後用仙位修為換你娘的自由,那我覺得這個代價天界諸仙還是敬畏的。”

陸玄霜不由得驚呆了,自己一心求道,不就是為了成仙嗎?成仙後用仙位換取娘的自由,這個……

尹羲從前看過不少電視,那些癡心的妖精為了愛人放棄千年修為,更有甚者七仙女為了董永不當神仙的,這些仙妖為了目的都付出了最大的代價,這就不會影響三界秩序。

這陸玄霜雖然也是被男白蓮花占儘便宜的女人,可是同時她也在占彆人的便宜。她成仙要盜取蜀山三派鎮山之寶玉玲瓏,是蜀山付出代價;她孩子在人間沒有娘,是原主和金燕子一個出錢一個出力養大他,可笑的是最後陸玄霜的兒子還讓原主晚年淒慘。陸玄霜的需求憑什麼讓彆人來付出代價?

陸玄霜為難了,說:“為什麼會這樣?”

尹羲說:“你自己參詳因果,切記不可再生心魔。”

尹羲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雖然與她化解了恩怨,但沒有必要當至交好友。陸玄霜雖然長得美麗,但是隻站在自己角度的妖精相處起來太累;陸玄霜的兒子雖然可愛,可是對原主來說那是白眼狼,所以激不起她半分母性去疼愛。

尹羲回到了相府時已是傍晚,尹寒山已然回家來了,尹羲直入正院拜見。尹寒山、李氏一年未見尹羲,見她又長大一些,風采容光更甚去年,俱都歡喜。

尹羲又問起兄長,尹寒山才道,他去巡視食邑和祖產田莊了,這又不得不說起當時洛陽劉家在鄉間作惡的事了。

尹寒山說起管家禦下不能太過寬仁,以至於下麵的人無法無天,禍害百姓,但是如尹羲那樣又太過嚴苛,會令手下無人可用,有點本事的人都會比常人更貪一點,這是人之常情。

尹羲說:“我知爹爹寬仁,但是總有個底線。如劉家那樣的,老百姓沒法過日子了,再不殺一警百,會生出更大的禍事來。”

李氏道:“你爹爹也沒有說你處置劉家不對,隻是再遇上事時,沒有那麼嚴重的話就不要計較了。換了任何人去管理食邑賦稅和私人田莊都一樣,他們都要拿一些的,自來就是如此。”

地方刺史州牧都是貪官,不然唐高宗時期,富庶的浙江也不會爆發起義了。皇帝之下的官員是這樣,官員之下的小吏又憑什麼比官員更有道德感?而官員旗下的奴才更不可能有更高的道德感了。

尹羲煩悶過一會兒終究放下,說:“我本也不想直接管這些事,隻是這下頭的人借著我們家為禍鄉裡,我怕我們家也要沾這些因果,傷了後人福緣。”

尹寒山和李氏一聽,這又緊張一些,李氏說:“劉家已經處置了,你哥哥也說斷沒有掃你的麵子而反複的。”

尹羲說:“我一個出家修道的人的麵子有什麼打緊的?父親在官場需與人為善無話可說,也好歹自家之事也得嚴謹,清貴傳家。”

尹羲想著原來的尹家曾經赫赫揚揚,最後尹鐸文武才能都不成,都便宜了柳夢龍“替殼上市”。若是尹家家風嚴謹,尹鐸就算沒有那麼出息,斷不會那麼糊塗,尹家手底下到底能選些忠直之士,匡扶正統,不是有奶就是娘分不清家主是誰。

尹寒山沉吟一下,說:“待你哥哥巡莊回來,你想管家的話就管吧。”

尹羲說:“我一個出家人,怎麼會想管這些?哥哥若是不想當官,跟我學些經濟之道,我在家時自會傳他。”

尹羲在家休息了一日,正是六月十五,她就去感業寺找陳碩真和陳玉真姐妹。她們來長安尋找舅父,但是尹羲與她們約好,每月十五她們可到感業寺上香,她若已回長安,就可以在那會合。

尹羲一早到了感業寺附近,到辰時終於看到了陳玉真姐妹,三人時隔九個多月重新相會,十分欣喜。

她們如今在長安城外落腳,平日協助舅父做點小生意。陳碩真雖然在江南被官府通緝,但是通緝令並沒有通報到長安來。

尹羲遂商議好了以後教導她們讀書習武,陳碩真姐妹也很想學一些本事,就算當皇帝沒有她想的簡單,她也有不遜男兒的誌向。

尹羲不想相府直接和陳碩真沾上關係,便在秦嶺一帶尋了一個山洞。

作為化神期的修士,力動乾坤,移山竭海,將山洞改造得更適合居住不是難事。

她不缺銀錢,在長安購買了一些凡人需要的用品、糧食、疏菜,帶著兩個女徒弟就在山中長住。她會五日一休回一趟長安探望母親。

尹羲給二女一些凡人可以食用的靈果,吃了之後也有駐顏美顏提高資質的效果,之後再一邊教導二女識字讀書,一邊傳授接近修真的武道內功心法。修士擁有靈根可以納靈鍛造身體,凡人沒有靈根,無法那樣隨心地利用靈氣。

七月十五前尹鐸回京來了,他把尹家名下的田莊和食邑地區都巡視了一遍,順便運了一些夏糧租子回長安來。一見尹羲在家,欣喜非常,拉著她有說不完的話。

尹羲心想著這個哥哥原來的資質雖然普通,但是心地敦厚——其實就是襯托柳夢龍的無能,尹羲覺得連陳碩真都要教,也趁機好好教導尹鐸吧,就提出帶他避居山上習武,對尹鐸來說再好不過了。

尹羲為弟子們洗筋伐髓,又傳授自己結合修真功法與“弱水神功”所創的“先天真氣”內功,這是類似修真練氣的功法了,但是武道是築不了基的。

練成這門內功,再運使武功招式,隻要不遇上修士也足以縱橫江湖了。

秋去冬來,這日上午尹羲督促他們修習輕功步法,忽感覺到傳音符發顫,尹羲大喜,正是趙雲卿聯係她了。

一問之下,他已經找到了公孫淩,兩人抵達了長安。

尹羲報了自己的位置,過了半個時辰,他們已經禦劍抵達了他們居住的山洞前。

尹羲時隔一年再見公孫淩,驚喜的發現他也是元嬰期的修士了,他仍然十分淡漠,卻不像從前一樣的南極冰山,而是一種無痕無跡不具有攻擊性的淡漠。

尹羲忙邀請了趙雲卿、公孫淩進她居住的山洞奉茶,說起彆來際遇。

公孫淩淡淡道:“我也沒有什麼特彆的。隻是聽說你都已到化神境界,可喜可賀。”

趙雲卿忙打圓場,說:“我回蜀中才遇上大師兄,他剛好要回玉華派去,我想起你說的我們三人再曆一場修行際遇,就強拉了他過來了。”

公孫淩並不抬眼看尹羲,像是這些都沒有什麼好談的一樣。

公孫淩傷情離開洛凡的水府道場後吐血內傷,還是巫山神女為他治好的。開始時,公孫淩一心想著尹羲,得不到也參不透,但是得巫山神女日夜照料,他不經意間對她也產生了一種精神上的陪伴和身體上的照料的依賴性。

這種依賴性並不像他愛慕尹羲一樣純粹,可是男女之間的依賴性比一般的依賴性更加複雜,人類也無法抗拒這種補償心理。

他們飲茶論劍論道,公孫淩因此也得到了許多精進修為的靈感。

一天夜裡瑤姬對他投懷送抱,他對著那樣的美人也已把持不住,就要成其好事,可是他又忽然想到尹羲而推開了瑤姬,拒絕了她。公孫淩性格冰冷,也是一個自己跟自己較勁的人,他覺得他得不到尹羲也不能因為瑤姬在身邊就隨便接受。他愛尹羲並不是因為當時尹羲剛好在身邊、也不是因為他就貪圖她的美/色,他覺得自己向瑤姬投降就流於俗世男人一樣。他自己擰巴著,所以他克製自己的欲/望,拒絕了瑤姬。

瑤姬見自己一片好心,他還忘不掉尹羲,一怒之下棄他而去。在瑤姬走後,公孫淩覺天地之大,隻他孤零零的不知往何處去,他一度後悔不懂珍惜眼前人,可是他在巫山一帶等候尋找,再不見神女芳蹤。

一個情字讓他體會了“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世間無常,他也不知最愛的是“得不到”的還是“已失去”的,兩種情互相衝突反而也達到了一種平衡靜寂:一想到尹羲,覺得瑤姬待他更好,他又何必為了尹羲而放棄了瑤姬;一想到瑤姬,他好像又放不下他純粹初心愛慕著的有趣的尹羲。

他在情之變幻無常中參透那些都不屬於他,隻有道才是永恒,眾念靜寂修煉,顯現元嬰,那情的痛苦成了放下後的惆悵。也虧得是公孫淩這種道德感超強的男人,若是柳夢龍之流,那麼“得不到”和“已失去”就不是形成平衡的靜寂,而是雙重的欲/念。

尹羲才說起“山河社稷圖”之事,自己要爭取一把,他們三人帶著弟子在“山河社稷圖”中修煉。

“山河社稷圖?”趙雲卿心頭一動,眼睛一亮,“那可是女媧娘娘的先天法寶,我們還能有幸使用嗎?”

尹羲道:“我聽洛凡哥說,我們是凡人出身,隻能用一回,否則天道不容,所以我才要大家聚在一起時,再去尋他借圖。我們隻要進圖修煉幾百年,曆煉心境和功力再出圖來,必然有所突破。人間一日,圖中一年,我們也可曆千劫後再出圖來了。”

趙雲卿讚道:“真是好法寶!”

公孫淩歎道:“長江水神為了你成仙真是費了心思。”

尹羲微微一笑,說:“這還真不是洛凡哥去求來的,是太昊帝君憐我,帝君向女媧娘娘借的圖。洛凡哥雖然有這個關係,但是隻他也借不了娘娘的先天法寶。”

趙雲卿笑道:“羲兒真是有福氣,才得太昊帝君幫你。”

如此,趙雲卿和公孫淩也暫時在秦嶺一帶修行,等她取來寶圖再說。秦嶺地廣,他們也另開辟了山洞修煉,彼此相近卻不互相打擾,尹羲這裡有凡人學習,畢竟不方便。

尹羲決定過了年之後再去找洛凡取圖,這個冬天就好好陪父母過個年。沒有想到這個冬天尹寒山也不閒著,因為太宗令侯君集、薛萬徹率兵征伐高昌,朝中也要做好調度。

一直到臘月底,尹寒山才不用上衙,與兒女團聚。

這日在家與兒女談起大唐開疆拓土之事,尹羲不禁念起杜甫的《兵車行》。

尹寒山聽了不禁一驚,詩是好詩,心憐百姓和將士,但是抨擊當朝用兵太多,也犯忌諱。

尹寒山道:“朝廷用兵自有用兵的必要,若不天下一統,百姓也難得安寧。聖上也是不留後世之憂。”

尹羲歎道:“現在開疆拓土,子孫就一定守得住疆土嗎?西域一帶山川異域,天高地遠,難以實際控製。”

尹寒山說:“高昌國倒也是漢人建立的小朝廷,統一後風俗相近,應當不難統禦。”

尹羲沉吟半晌,既然無法改變大唐皇帝開疆拓土的現實,隻有謀求華夏文明在西域和將來的東北更好的沉澱。

尹羲說:“爹爹,若是大唐軍隊真的打下西域和高句麗地界,還有前幾年滅了的土穀渾地界,你建議皇上封國吧。否則不過百年時間,這些地域必然降而複叛,設郡縣或都護府,中央控製不了。隻有分封才能讓漢家文明在西域真正混血紮根,現在的將士付出的鮮血才不會白廢。”

尹寒山想了想,才說:“前年皇上問蕭瑀長保社稷之法,蕭瑀就說:‘三代有天下所以能長久者,類封建諸侯以為藩屏。秦置守令,二世而絕。漢分王子弟,享國四百年。魏、晉廢之,亡不旋跬。此封建之有明效也。’雖然大部分大臣都反對蕭瑀的建議,皇上心底仍然采納了。與周朝分封不同,在貞觀十一年時,皇上任命了世襲刺史,雖然名號不同,實質與分封沒有區彆。然後包括我在內的朝中大臣皆都上表不可開倒車,力求廢止分封,皇上才廢止。如今羲兒怎麼讓為父建議皇上分封,為父豈不是與眾朝臣為敵,為大唐社稷埋下內亂之禍種?”

(注1)

尹羲歎道:“秦漢以來的故郡傳承八百年,條件成熟可以設計為郡縣製,但是大唐開拓西域新的領土,教化風俗不同,異族勢力諸多,不分封的話我漢家人如何能在新土紮根?皇子皇孫和貴族功臣封地犬牙交錯、彼此製衡,那麼兩百年內他們應該無力威脅關內。如秦統一六國,統一文字、度量衡,後有又有漢高祖分封同姓,劉氏宗族幾代經營各地教化風俗趨同,漢景帝處理了七國之亂,漢武帝實施了‘推恩令’,又加強中央集團。將來削藩不削藩是後人的事,分封後新開拓之地在自己鍋中由李氏與功臣聯姻的後人爭奪,唯強者得之;不分封,隻怕將來失地便宜了異族。”

尹寒山歎道:“這不是小事,我得想想……你又知道侯君集定能打下西域嗎?”

尹羲說:“能。”

尹寒山忽又道:“若是分封,功臣必然心動,異姓諸侯隻怕也有不少。武將若都不儘忠於朝廷,懷有私心,江山危矣。”

尹羲道:“當代公侯隻受食邑不去封國,選出指定的世子學習怎麼當封國之主,公侯仙逝後,子孫去就封。無論哪個當爹的,還是很樂意為自己的後人打下世襲的封地,死後不但進朝廷太廟受供奉,還在封國受子孫香火的吧。”

尹羲想著在李隆基時期,為了對付日益強大的北方少數民族犯邊,在北方各郡設立了集軍政大權於一身的節度使,安史之亂後又將節度使的製度“內地化”,最終大唐走向末路。

反對分封又怎麼樣,最後不還是變相分封?

尹羲又將自己預知的曆史發展趨勢假稱參考東漢五胡亂華之禍推演出後世大唐仍受邊疆威脅,不得不放權,“被迫分封”。

“與其受邊疆外族威脅被迫分封,還不如打下外族新土,主動分封宗室與大唐功臣,教化異域異族,若無反意則世代安好,若有反心,隻盼大唐將來能有漢武一樣的人物,大唐也如周、漢,有更長的國祚。”

整個年關,尹寒山就在深思分封與郡縣的事,又詢問尹羲的想法,尹羲就以第二世時尹翔分封的經驗說了一些,尹寒山也覺有所得,再拜訪蕭瑀、房玄齡、魏征,與他們討論或吵架。尹寒山雖然不是一流士族出身的,但是待人素來寬仁,朝中關係較好,很多大臣也知道尹寒山又在想已被廢止的分封之事,都加入爭論之中。

此事很快被李世民聽說了,李世民本有分封之心,當時迫於滿朝大部分大臣反對才廢止,這不禁又心動了,正月裡召了尹寒山問話。

尹寒山如實回答,在家與尹羲討論分封與郡縣的利弊,以漢朝曆史為鏡推演了百年後邊疆之患。

李世民道:“尹姑娘並非尋常人,通曉陰陽易理,她說百年後邊疆必有患隻怕不會錯的。”

尹寒山又將自己能想到的分封的禍患說來,若真引起紛爭,至少大的封國也是李氏子孫,應該還是李氏子孫得天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