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一挑眉毛,說道:“賀大人果然是有舊情的人,今年春天,大人與吳伯安的遺孀一道進京,隻是不知道那位吳夫人如今去了何處?”
賀宗緯一咬牙,站起身來,拱手行禮乞道:“範大人,學生當日心傷郭氏舊人之死,因此大膽攜吳氏入京,不錯,相爺下台與學生此舉脫不開乾係,隻是此事牽涉慶律國法,學生斷不敢隱瞞,還望大人體諒。”他心中自然不奢望範閒能夠將自己放了過去,但仗著自己如今已經與二殿下交好,強頸說道:“大人儘可針對賀某,隻是二殿下一片真心,還望大人不要堅辭。”
範閒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本官乃是朝廷之官,自然不會針對某人,隻是範某也隻是位尋常人物,心中總是會記著些私怨的。”
賀宗緯眼帶恨色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今日前來議和已然成了鏡花水月,心想那相爺下台雖與自己有關係,但那是自己身為慶國臣民地本份,用些手段又如何?難道你們翁婿二人就不會用手段?這般想著。他起身一禮,便準備拂袖而去。
範閒極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間做出了與自己身份極不相符的舉動,走上前。一腳就蹦在對方的腰窩子裡!
一聲悶響,賀宗緯難堪無比地悶葫蘆倒在了地上!
賀宗緯畢竟是京都出名地人物,如今又是都察院的禦史大夫,大怒爬起身來,指著範閒罵道:“你……你……敢打我!”
範閒捏著拳頭,說道:“踹的便是你!你自要來府中討打,我自然要滿足你。”又是幾拳過去,雖然不敢將對方打死,但也是將賀宗緯揍成了一個大豬頭。
賀宗緯哪敢再呆,捧著痛楚無比的腦袋。想起這位大人出道地時候便是以黑拳出名,趕緊連滾帶爬地往府外跑去,隻是出房之時。又挨了範閒的一記飛腿,外加茶盒飛鏢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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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閒看著那廝狼狽身影,這才覺得好過了些,低頭啐了一口,罵道:“把我嶽丈大人陰倒了。還跑府裡來求和,***,這不是討打是什麼?”
藤子京從側邊閃了過來。苦笑說道:“少爺,這事兒傳出去了,隻怕老爺的臉上不好看。”
範閒聳聳肩,說道:“不過是打條會叫的狗而已,還不是為了給他主子看。”
話說數月之前,範閒還在北行的使團中時,便曾經得了院中的邸報,對於相爺,也就是自己的親親嶽丈大人下台的過程了解的清清楚楚。而在已死地肖恩老人幫助下,他對於這件事情的判斷更加地準確。
吳伯安是長公主安插在相儲的一位謀士,在去年夏天挑唆著林家二公子與北齊方麵聯手,想在牛欄街刺殺範閒,不料最後卻慘死在葡萄架下。因為這件事情,吳伯安地兒子也在山東,被宰相的門人折磨致死。範閒如今自然不知道,這是陳萍萍埋的最深的那個釘子袁宏道所作所為。
而吳伯安的妻子卻被信陽方麵安排進了京,巧妙地經由賀宗緯之手,住進了一位都察院老禦史地舊宅,開始告起禦狀。
真正將林相爺掀翻的事情,卻是一場很沒有道理的謀殺。
在京都地大街上,有殺手意圖刺殺吳伯安的妻子,似乎是相爺的手下想要滅口,但卻異常不巧地被二皇子與靖王世子聯手救了下來。
此事被捅到了宮中,宰相林若甫隻好接收了桌麵下的交易,黯然地離開了京都。
範閒就是從路上的那次院報起,開始懷疑起二皇子與靖王世子在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正是從那一天起,他才開始思考,這位二皇子與信陽那位長公主之間的真正關係。
每次看到大寶的時候,範閒便會想起那位回了老家的嶽父大人——這不是什麼公務國事,隻是範閒與二皇子間地一場私怨罷了,雖然背後肯定還有範閒更深遠的想法,但至少,範閒身為人婿,總要在這件事情報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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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閒揉了揉拳頭,活動了一下筋骨,確實覺得精神好了許多,轉身便回了後宅,一路走,一路對藤子京清聲說道:“這事情不要告訴父親,想來那個賀宗緯也不好意思四處傳去。”
來到後宅,婉兒還在認真仔細地繡著那物事,範閒看著自己的妻子,微微一笑走了上去。
賀宗緯被打之事,他自然不好意思四處傳去,但二皇子卻依然知曉了這件事情,越發不明白範閒如此囂張,究竟憑倚的是什麼。這位二殿下在朝中看似沒有什麼勢力,但實際上在信陽長公主的幫助下,已經獲得了不少朝臣的效忠,所以其實並不怎麼將範閒看在眼中。
但如今細細想來,這範閒……明明是個文心繡腹的大才子,怎麼卻變成一個蠻不講理的魯臣了?難道監察院這個機構對於一個人的影響真的有這麼大嗎?
不過二殿下還是認為範閒頂多隻是陷入了意氣之爭,他並不願意在此時地情況下屈尊去見範閒,想來範閒在痛打了賀宗緯一頓後,應該安靜下來。所以他隻是寫了封信去信陽,並沒有太多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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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陽那座美麗的離宮之內,奇美的老樹正遲緩而沉默地拔離著枝葉,片片微黃樹葉在那些白紗帳子之中飄泛著。一隻柔軟地手伸到空中,柔柔地接著一片樹葉,手上的青筋並不如何粗顯,隻是淡淡地在白玉般的肌膚裡潛行,就像玉石中的精神,十分美麗。
離開京都一年的長公主李雲睿,像個少女般嬌憨地打了個嗬欠,將手中的枯葉扔到了地上,抬臂輕撐著下頜,眼眸微微一轉。流光溢媚,說道:“袁先生怎麼看?”
出賣了宰相林若甫,如今投身於信陽方麵的謀士袁宏道。麵無表情,但眸子裡卻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絲驚謊:“二殿下乃天之嬌之,未免輕敵了一些。”
長公主吃吃一笑,說道:“那範閒不過是個年輕人,稱之為敵。袁先生過於慎重了。”
袁宏道苦笑道:“這位姑爺可不是一般人,北齊之事雖然未竟全功,長公主妙算亦未全盤實現。但範大人卻巧妙居中,手不沾血,卻挑得北齊皇帝暗縱上杉虎刺殺了沈重,如此人物,哪裡能用魯莽二字就能形容?更何況姑爺本是一代詩仙,如此錦口繡心的人物,心思隻怕比尋常人要繁複多少倍。”
長公主歎了口氣,從錦榻上緩緩正起身子,華貴宮服之外露出的一大片背頸。白皙無比,像天鵝一般美態儘現。
“這小子,沒將肖恩救出來也罷了,居然最後還陰壞了沈重,這崔氏如今天天來叫苦,北齊那邊的鎮撫司指揮使地位置還空著,那些下麵的錦衣衛不敢做主,一時間出貨的渠道都阻了。”
一直靜立在旁地長公主心腹黃毅恭敬說道:“眼下正在與北齊太後商議,隻是北齊那位年輕皇帝最近很是硬頸,硬是頂住了太後任命長寧侯為鎮撫司指揮使的意。”
長公主冷笑一聲,說道:“北齊那老太婆也真是個蠢貨,任意挑個不起眼的心腹就好,非要自己的兄弟去當特務頭子,她當自己的兒子是傻地嗎?”
袁宏道在一旁提醒道:“北齊之事暫且不論,隻是不知道京裡的情況會怎麼發展。”
黃毅一直不喜他來信陽不久,卻深得長公主信任,強壓著內心深處的淡淡醋意,說道:“京中小亂一陣後,應該會平穩下來,想來陛下也不願意自己親手挑地監察院接班人,與自己的親生兒子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
袁宏道冷笑道:“老夫不知道陛下如何想的,我隻知道那位小範大人卻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這次都察院禦史集體參他,本是為了提醒他有些事情不能碰,哪裡料到陛下對他竟是如此恩寵,那範閒麵上被損了一道,這時候自然是要想辦法找回來的。”
黃毅顧不得在意他的神色,異道:“難道那範閒還敢將把事情鬨大不成?”
長公主這時候才微笑著開口說道:“袁先生說的有理,本宮這次不該急著讓都察院去碰那小家夥兒,那小家夥兒的性子倔著哩。”她忽而掩唇笑道:“黃毅你莫要這般說,我那女婿啊……真是個愛鬨事地人,範建那老貨給他兒子取名安之,想來真是有先見之明,知道我女婿安靜不下來。”
她這掩唇一笑,離宮之中卻是頓生明媚之色,那眼眸裡的生動之意,眉中含著的嫵媚之意,就有如這秋天裡的雨絲一樣,潤澤著每一處空間,讓黃毅愣在了原處不知如何言語,就連袁宏道也不免有些失神。
“估計我那好女婿,肯定會再咬老二兩口。”長公主微笑著說道“寫信,讓老二求和,不論受了多大的傷,都求和。”
這位慶國最美的女人言語雖然溫柔,但內裡含著的威勢卻是無人敢議論,黃毅欲言又止,忍不住搖了搖頭。
長公主甜甜笑著:“母親來信說了,讓我年節的時候回宮裡過年,等著吧,等著回京了,本宮再與好女婿好生玩玩。”
而在京都之中,秋夜的懷抱裡,監察院一處的密探開始行動了起來。
欽天監監正,是個不起眼的職位,但在某些特殊的時候——比如有顆流星落下來了,比如月兒被狗吃了——他要負責向陛下解釋,而他的解釋有時候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他是二殿下的人,隻不過還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就被慶國最出名的那些黑狗們噙到了嘴裡。
長街之上,嗖嗖數聲,十幾名像黑夜惡魔一般的黑衣人,直接跳進了欽天監監正的府邸之中。等到護衛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的老爺已經被這些黑衣人捆成了粽子!
而這些強賊卻並不離開,反而點亮了院中的燈火。
在滿院的燈火之下,那些身負武力的護衛們看著那些黑衣人的衣服,竟是不敢動手。
一身黑衣,親自領隊的沐鐵冷冷地看著場間的閒雜人等與欽天監監正的家人們,一字一句說道:“監察院奉?辦案。”
說完這句話後,監察院一處的官員們將欽天監監正拖出府去,塞進了馬車裡,不過片刻便消失在漆黑的深夜中。監正府內驟然響起一片哀嚎之聲,燈火也漸漸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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