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月明非為夜行人(2 / 2)

慶餘年 貓膩 10049 字 4個月前

畢竟像今天這種場麵實在有些少見。慶國皇帝號稱天下最富有的人,但範閒敢打賭。一向不入戶部庫房地慶國皇帝這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多地銀票隨著唱禮官嘶啞顫抖的聲音。在天上飄來飄去!

一千一百五十萬兩白銀!

慶國開國十年之後,舉國的財政賦稅全部加起來也不過將將一千萬兩!哪怕是如今已入極盛的慶國,這樣一大筆白銀依然是個不可思議的數字,這一千多萬兩銀子如果用來在江南上收買死士,足以揮手間滅掉東夷城四周的那些諸侯小國,足以成一方之霸!

這樣大一筆數量的銀子,可以換來多少美人?可以打造多少戰馬兵器?如果全數投入民生之中,可以修多少裡的堤?可以煮多少鍋粥?可以開多少堂?可以救活多少人?而……如果全部換成銀錠。又可以壓死多少人?

上午地五百萬兩銀子已經是內庫有史以來的最高標價,而下午則是輕輕鬆鬆突破了紀錄。尤其是第二輪叫價,明家便喊出了破千萬兩地價錢,這不止破了紀錄,可突破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線。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結果,當然要歸功於明家目前所處的內外交困局麵,以及範閒從北齊皇帝手中借來的大批真金白銀——明家必須搶這個標。而夏棲飛卻有對衝的能力,種種因素加在了一起,才造就了這樣一個恐怖地數字。

範閒喝了口涼茶,強行壓下內心的情緒,打了個很隱秘的手勢。

可以了,就到這裡吧。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

……

直到此時,範閒才漸漸有些明白了明青達的想法,陛下的想法,很多人的想法。

明青達奪標之時。極為服貼地依照範閒地計劃走,一方麵是受到了信陽方麵的壓力。另一方麵存的想法則有些玄妙。左右不過是送銀子,喊價低,賺了銀子一部分要交給信陽。喊價高,就等於把銀子送給內庫……也就等於是送給陛下和範閒。

明青達看事看的極準,他看出來朝廷需要自己的銀子,所以乾脆來個狠地,把自家的家業恨不得砸一半出來,如此一來,又奪了標,又合了範閒地意,

兩邊不能得罪的人,他一個都沒得罪。

隻是可惜得罪了錢,這麼多真金白銀,也不知道明家要花多少年才能恢複元氣。所謂花錢銷災,明家這一次用在銷災上的銀子,實在是下了血本。

而在範閒看來,明家在經濟方麵的實力,實在已經大到過於恐怖的地步,這樣一種存在,慶國皇帝是斷然不會看他們坐大,要不然就是削弱對方,要不然就是摧毀對方。

這,就是皇帝讓範閒下江南的真正用意。

而,明青達也很清楚地把握到了這個意圖。

隻是當年沈萬三依然是死了,明家……能活下去嗎?這是後來的事情,範閒也沒有辦法完全掌控,但對於明家的表現,範閒感到很受用,所以他才會做手勢,讓夏棲飛不再出價。

不是小農意識作樂,也不是心存憐憫,而是範閒知道明老爺子的戲肯定還沒有演完,一千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已經足夠了,範閒不希望讓朝野之中的議論太多,給自己帶來太多的負麵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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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乙四房的強盜停止了喊價,包括官員商人們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看戲沒有看全場的遺憾與惱怒,反而都是同時鬆了一口氣,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今天下午的叫價太恐怖,那個數字太敏感,商人們不願意引發某些不好的事情發生,官員們也不希望,事態被牽引到爆發的程度。

花廳的戶部內庫聯審官員們開始進行緊張的審核工作,最終確認了這一標,用朱筆認真而緊張地寫好底書,交由前廳。

那名唱禮官員,走到石階上,咽了口口水潤了潤嘶啞火辣辣的嗓子,顫著聲音說道:“行東南路兼海路一坊貨物,四標連標,甲一房,明家,一千一百五十萬兩……得!”

沒有人喝彩,沒有人嘩然,所有人都恨不得趕緊逃離內庫大宅院,離這個數字越遠越好。

“父親!父親!”

就在這個時候,離正堂最近的甲一房內,傳出一聲驚呼聲。

一時間,眾人都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著那方,不知道明家發生了什麼事情。

“父親!您這是怎麼了?來人啊!來人啊!……快來救人!”

甲一房中,傳出明蘭石少爺驚慌失措的呼救聲,雜亂的聲音,官員們趕緊推門而入,這才發現,原來明家主人明青達麵色鐵青,已是昏厥在地!

不論官商,都以為自己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所有人都以為,明家主人,被內外壓迫,強行搶了這四連標,卻被迫標出了天價,一想到明家有可能因為這筆天價而走向衰敗,明老爺子急火攻心,這才昏迷不醒。

所有人都知道,明家是被誰逼到了今天這樣淒慘的境地之中,於是乎庭院內所有人的眼光,都下意識裡投向了站在石階上的欽差大人。

範閒並不怎麼驚謊,眯眼斥道:“慌亂什麼?趕緊封庫,存銀,等程序完了,趕緊送明老爺子去就醫!”

內庫開門關門都有一整套程序,宅院裡放的銀票又極多,所以很花了一些時間,一直昏迷不醒的明老爺子才被抬了出去,搬上了範閒特準駛至門前的明家馬車,直往醫鋪而去。

……

……

誰也沒有料到,熱熱鬨鬨的內庫招標,在連創幾個紀錄,惹來無數凶險之後,竟然會如此淒淒淡淡的結尾。

看著明家遠去的馬車,想到生死未知的明家主人,江南的商人們都不由唏噓不已,心中生出幾絲兔死狐悲之感。

明家人先退了,商人們在經過檢驗之後,也退出了內庫宅院,剩下的全部都是官員,開始進行內庫最後的收尾工作。

既然是賣錢的營生,自然清點四成定銀銀票的工作,才是最關鍵的。

三位大人物站在花廳之中,看著戶部與轉運司官員登記入冊,上封條。

範閒看著明家最後那高達四百萬兩的定銀之中,最下方夾著一厚疊招商錢莊開出來的銀票,眼睛微微一眯,知道事情終於成了。

本來在計劃之中,最後這四連標逼著明家要用招商錢莊開出的現票,範閒還要刻意為難一番,畢竟招商的信用不如天下好,而到時,黃公公與郭錚肯定會為明家說話,如此一來,範閒又能將自己摘的更乾淨。

隻是沒有想到明青達行事如此乾脆利落,範閒也就懶怠再在小處上抹漿子,隻是最後明青達的昏倒……

“裝,你繼續裝。”

範閒心裡冷笑著,麵上卻帶同情之色,對身旁的黃公公歎息道:“明家艱難中標,隻是明老爺子到底還是年紀大了,竟是禁不得這般驚喜,反而昏了過去,這喜事不要變成喪事才好。”

正搓著手指,看著銀票流口水,而且依然有幾分緊張的黃公公聽到欽差大人的說話,一怔之下險些將自己的手指頭給厥折,開口就想罵,卻又不敢罵,心想哪有你這等玩了人還說風涼話的家夥?

黃公公氣哼哼地沒有說什麼,郭錚卻皮笑肉不笑說道:“今年內庫進項比往年足足多了八成,此事傳回京都,陛下一定會對小範大人多有嘉獎,來日封王封侯指日可待啊。”

以範閒的身份,以他如今把持的權力,日後封王土侯本就是板上釘釘之事,他也不想聽郭錚的馬屁,冷笑說道:“全靠諸位大人,還靠江南眾商家體恤朝廷,寧肯虧著血本也要貼補內庫……至於本官,在這件事情裡,卻是沒起什麼作用的。”

郭錚一窒,心想明家今天把褲子都快要當了,還不是被你逼的?居然還有臉說自己沒起什麼作用?他冷哼一聲,也不再說話,隻是在心裡不停罵著:“裝,叫你繼續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