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訟師稱夏棲飛為夏頭目,自然是要影響輿論。讓旁聽的市民們記起,這位夏棲飛乃是河上湖上殺人如麻的黑道首領。
夏棲飛麵無表情。說道:“講的都是明家這二十年的故事,你說與明家有什麼乾係?”
陳伯常忽而冷笑兩聲,譏諷道:“夏先生真是可笑,你說是明家的故事,便是明家地故事?你說自己是明家七爺便是明家七爺?”
他對著堂上的蘇州知州一拱手笑道:“大人,這案子太過荒唐。實在是沒有繼續地必要。”
蘇州知州假意皺眉道:“何出如此孟浪言語?”
陳伯常笑道:“一點實據也無,便自稱明家七子……大人,若此時再有一人自稱明家七子,那又如何?江南世人皆知,明家老太爺當年一共育有七子四女,第七子乃小妾所生。自幼患病體弱,早於十數年前便已不幸染屙辭世,這如今怎麼又多出了一個明家七子?如果任由一人自稱明家後代,便可以擅上公堂,詆毀明家聲譽。中傷明老太君及明老爺之清名,這哪裡還有天理?”
他望著夏棲飛微笑說道:“當然。如今大家都知道,夏頭目也不是尋常人……隻是在下十分好奇,在內庫開標之後,夏頭目便弄出如此荒唐的一個舉動,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背後是不是藏著什麼不能告人的險惡用心?”
這位江南最出名的訟棍渾然覺得今天這官司打的太無挑戰性,所以一上來就猛攻,大發誅心之論,望著夏棲飛搖頭道:“沒證據,就不要亂打官司,沒證人,就不要胡亂攀咬……夏頭目,你今日辱及明家名聲,稍後,定要告你一個誣告之罪。”
當年親曆明老太君杖殺夏棲飛親生母親,將夏棲飛趕走之事的人,在這十幾年裡早就被滅了口,夏棲飛手頭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證據以及證人,所以明家十分自信。
……
……
而就在這個時候,蘇州府衙地外麵傳來了一道滑膩膩、懶洋洋,讓人聽著直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誰說沒證據就不能打官司?誰說沒證人就不能告謀殺?”
“慶曆元年,定州小妾殺夫案,正妻無據而告,事後於馬廄中覓得馬刀,案破。”
“刑部存檔春卷第一百三十七檔,以南越宋代王之例,載明民事之案為三等
,事涉萬貫以上爭執,可不受刑疏死規,不受反坐,無需完全舉證……”
“明家家產何止萬貫?”
“有兩例在前,這官司為何打不得?”
“證據這等事情,上告之後,自有官府查現場,搜索罪證,你這訟棍著什麼急?”
“更何況……誰說夏先生就沒有證據?”
那位自衙外行來之人一身儒衫,手執金扇,招搖無比,囂張無比,一連串的話語,引案例,用刑部存檔所書,雖然略嫌強辭奪理,卻也是成功無比地將明家咄咄逼人的氣勢打壓了下去,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蘇州知州微怒捋須道:“來者何人?不經通傳便妄上公堂!來人啊,給我打!”
穿著儒衫地那人一合金扇,插入身後,對著堂上拱手恭敬一禮,說道:“大人,打不得。”
說完這句話,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在空中搖了搖,嘻皮笑臉說道:“晚生與這位陳伯常先生一般,也是訟師,隻不過乃是夏棲飛先生所請的訟師,先前來的晚了,還請大人告饒此罪,容我以完好之身,站於堂上與明家說道說道……這案子還沒有審,大人就將一方的訟師給打昏過去……這事兒傳出去。隻怕有礙大人清名。”
眾人一愣。這才知道原來來者竟是夏棲飛地訟師。
夏棲飛苦笑著,心想欽差大人怎麼給自己派來這麼一位胡鬨氣味太重地訟師。
蘇州知州被這訟師的話憋住了,氣地不行,卻又不敢真的去打,不然在欽差大人那邊不好交待,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他說不出話,那位陳伯常卻是雙眼一亮,盯著背插金扇的訟師。渾覺得終於是碰見了個牙尖嘴利的對手,略感興奮。也是將扇子往身後一插,開口說道:“閣下先前所舉兩例,乃是特例,尤其是刑部春檔注,隻為京中大理寺刑部參考,卻向來不涉地方審案之判。”
那人搖頭說道:“不然。大興四年,時任蘇州評事的前老相爺林若甫,便曾依此春檔注判一家產案,何來不涉之說?”
陳伯常心頭一緊,對方所說的這個案例自己卻是沒有任何印象,要不然是對方胡說。要不然就是對方對於慶律以及判例地熟悉程度……還遠在自己之上!
隻聽那人繼續微笑說道:“伯常兄也不要說什麼慶律不依判例的話,判例用是不用,不在慶律明文所限,全在主官一念之間。”
他舉手向蘇州知州大人討好一禮,蘇州知州卻是在心裡罵娘。知道一念之間四個字,就把自己逼上了東山。這家產案子不立也是不成了。
這個訟師究竟是誰?陳伯常與明蘭石對視一眼,都感到有些奇怪,江南哪裡來了這麼一位還無恥地訟棍?
蘇州知州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敢請教,這位先生究竟姓甚名誰?”
夏棲飛也看著自己的訟師,隻見這位訟師一拱雙手,笑道:“學生宋世仁,沗為京都訟師行會理事,刑部特許調檔,今日特意前來江南,為的便是有這榮幸參與史上最大的家產之案。”
宋世仁!
蘇州知州馬上有想逃跑的念頭,明蘭石也感覺到嘴巴發乾,而那位陳伯常更是眼睛都直了!
宋世仁是何許人?京都最出名的大狀,或者說是整個慶國最出名地大狀,陳伯常的名聲隻是行於江南,這位宋世仁卻是全天下出了名的聰明刁滑難惹,自出道開始,仗著自幼研習慶律,不知道讓多少官員顏麵無存,多少苦主淒苦流淚。
宋世仁的大名惡名,就連蘇州城的百姓都聽說過,此時聽見他自報名號,府衙外就像開鍋一般鬨騰了起來,都知道今天這戲更好看了。
明蘭石擔憂地望了陳伯常一眼,陳伯常在稍許慌亂之後,就恢複了平靜,雙眼微眯,體內驟然爆發了強大的戰意,冷笑說道:“少爺放心,本人打官司還從來沒有輸過,但他宋世仁卻是輸過地!”
……
……
隻是這位陳伯常似乎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宋世仁這一輩子唯一輸過的官司……就是上次京都府審司南伯私生子黑拳打郭保坤一案……宋世仁隻輸給過範閒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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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要打家產官司,當然首先要確認的就是夏棲飛的真實身世,他究竟是不是明老太爺生地第七個兒子。
對於這一點,陳伯常的立場站地極穩,對方如果不能證明此事,其餘的事情根本不屑去辯,如此才能不給惡名在外宋世仁抓住己方漏洞的機會。
蘇州知州也皺眉要求夏棲飛一方提供切實的證據,以證據他的身份。
宋世仁此時已不如先前那般輕鬆了,對著夏棲飛搖了搖頭,便請出了己方的第一個證人。
這個證人是一個穩婆,年紀已經很老了,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走到堂上氣喘籲籲地證實,當年就是自己替明老太爺那房小妾接的生,而那名新生的嬰兒後腰處有一塊青色的胎記。
夏棲飛當庭解衣,腰後果然有一塊青記。
陳伯常皺著眉頭,咬牙低聲對明蘭石說道:“為什麼昨天沒有說這件事情?”
明蘭石的牙齒咬的脆脆地響,無比憤怒低聲說道:“這個穩婆……是假的!當年那個前兩年就病死了!”
陳伯常哀歎一聲,就算知道穩婆是假的,己方怎麼證明?那個穩婆看著糊塗,卻在先前的問答之中,將當年明園的位置記的清清楚楚,明老太爺的容貌,小妾的穿著,房屋都沒有記錯,在旁觀者看來,這個穩婆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監察院造假果然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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