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畫中人、畫外音(2 / 2)

慶餘年 貓膩 8597 字 6個月前

垂垂老矣的洪公公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在皇帝身邊略略躬身一禮,緩緩說道:“老奴哪裡能有什麼看法。”

皇帝笑了起來,說道:“人人總有自己的看法。”

洪公公輕輕咳了兩聲,沉默片刻後說道:“老奴以為,此次小範大人山穀遇刺實在有些蹊蹺,總覺著像是被人安排好了的事……隻是怎麼也想不明白,能有氣力安排這局的人,為何會對小範大人不利。”

皇帝將手頭的書卷扔在了一旁,沉默了一陣後說道:“這事不要說了。”

“是,陛下。”洪公公躬身一禮,片刻後輕聲說道:“太後娘娘請陛下稍後去含光殿裡坐坐。”

皇帝溫和笑道:“還用得著你來說這事?”

洪公公猶豫片刻後說道:“宮外有消息入了太後的耳,老人家似乎有些鬱結。”

皇帝眉頭微皺,問道:“什麼消息?”

“一是那名叫宋世仁的狀師回京後嘴巴一直沒有閉上,還在議論著江南明家的那場官司。”洪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帝的臉色一眼,請示道:“太後不喜歡。”

皇帝的麵色有些冰冷,手指頭下意識裡敲著木案,宋世仁乃是江南幫範閒打官司之人,在蘇州府上連辯三月,講的便是慶律中關於嫡長子天然繼承權的問題,這狀師在京中有些小名氣,想來也是聰明人,怎麼可能回京之後,還會大肆宣揚此事?

一念及此,皇帝馬上明白,定然是有人安排,而太後肯定心裡也清楚,所以有些不高興……畢竟太後老人家還是疼愛太子這個孫兒的。快把嘴閉上。”停了陣,皇帝又冷漠說道:“但……不要把人給弄沒了,他是範閒的人,朕總要給小孩子一些臉麵。”

洪公公斂聲靜氣,輕輕應了一聲,卻沒有馬上離開。

“還有何事?”

洪公公枯容未變,輕聲說道:“宮裡聽說……小範大人在江南得了一把好劍,是那位監察院駐北齊頭目王啟年送過來的。”

皇帝的左眼下方的軟皮忍不住跳動了兩下,卻強抑住內心生出的一絲煩厭,溫和說道:“知道了。”

……

……

於濕後朱黑混雜的宮牆下行走,於圓間經冬耐寒的金線柳下經過,宮中湖泊已然結冰,秋日哀草卻沒有承接瑞雪的榮幸,早已被雜役太監們清除乾淨。

沿路一片整潔下掩蓋著的荒蕪。

皇帝當先一人負手行走於闊大的宮中,四周沒有一個人敢過於靠近,後方姚太監領著一乾小的,捧著大衣暖壺小手爐跟在後麵,小碎步走著。

沒有行走多久,便來到了一方安靜的小院前,院中有樓,小樓。

正是皇帝與範閒第一次談心時的那座小樓。

皇帝推門而入,隨手拂去門頂飄下的幾片殘雪,逕直上了二樓。

姚太監從小太監們手上接過那些物事,叮囑了幾聲,也進了小院,卻不敢上樓,隻好在樓下安安靜靜侯著,同時開始煮水備茶。

皇帝站在二樓的那間廂房裡,雙眼看著牆上的那幅畫,看著畫中凝視河堤的黃衫女子,許久沒有說話,隻是一味沉默。

他的眼雖注視著她,心裡卻在想著彆處。

劍?自然是那柄王啟年從北齊重金購來孝敬安之的大魏天子劍。狀師?皇帝冷笑著,安之如今被狙殺受了重傷,可是那些人們還是不肯安靜些,母親對安之的態度已然平和,不問而知,這些事情自然是那位好妹妹和皇後在旁邊勸唆著。

半年前李雲睿安排人進宮給太後講紅樓夢,皇帝就清楚這個妹妹心裡做的什麼打算。

今日狀師與劍……自然又是想挑得母親動怒,皇族規矩多,一位臣子暗中拿著前魏天子劍,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隻是安之還傷著,那些人就忍不住想做些什麼事情,這個反差讓皇帝有些隱隱的憤怒。

許久之後,一聲歎息打破了小樓裡的寂靜,皇帝緩緩轉身,在那幅畫像之前坐了下來,左手輕輕撫摩著桌上的一件事物。

修長穩定的掌下,正是那把劍,那把王啟年重金購得,送至江南的大天子劍!

……

……

皇帝的唇角綻起一絲微笑,想來那些人都不清楚,範閒醒來的第二天,就把這劍托人送進了宮中,送到了自己的手上,而且還附帶了一封密信。

信中沒有什麼特彆的內容,也沒有對狙殺之事大事抱怨,而隻是一味的誠懇與恭敬,隻是偶露戾氣。

這絲戾氣露的好——露的很坦誠。

皇帝身為一代君王,正如那日與陳萍萍說話時想的那樣,最看重的便是身旁諸人的心,坦誠便是一端。事前事後,範閒表現的很坦誠,而其餘的兒子和臣子們……卻太不坦誠!

他就這樣坐在畫像的下方,有些疲憊,有些憂慮。畫像上的那個黃衫女子也有些疲憊,有些憂慮,兩個人就這樣一人在畫中,一人在畫外同時休息著。

許久之後,皇帝的臉上重又複現出往日常見的堅毅沉穩神色,站起身來,反手握住範閒呈來的那柄天子劍,走到樓下。

姚公公小心翼翼地遞了一杯茶。

皇帝飲了一口,將劍遞了過去,平靜說道:“傳朕意,監察院提司範閒公忠體國,深慰朕心,特賜寶劍一把。”

姚公公連忙接過。

皇帝最後淡淡說道:“宣召言冰雲、賀宗緯、秦恒……入宮。”

他說了十幾個官員的名字,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年輕。姚公公領命出樓,分派各小太監去諸處傳人,又自己出了宮門,在侍衛的護送下來到了範府,不需香案,無用響炮,便入了後圓,將手中那柄黃巾裹著的劍賜給了那位年輕人。

一應平常,隻是此事記錄在冊,想必明日京都諸人都會知曉此事。

範閒捧著那把劍開始發呆,心想皇帝老子這麼客氣做什麼?

而那些急匆匆入宮的年輕官員也各自惕然,暗中猜測著陛下的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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