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鴻門宴上道春秋(二)(2 / 2)

慶餘年 貓膩 6567 字 4個月前

巷簷上的冰刺大部分已經被斬斷了,隻留下幾根孤伶伶的冰柱,那滴蘊了許久的雪水終於彙成一大團圓潤的水珠,滴了下來,滴入巷中的血水裡,泛起一絲輕響。

黑衣人首領拔刀,沉默斬下,一刀將楊攻城的頭顱斬落,乾淨利落。

楊攻城無頭的屍身依然跪著。

黑衣人首領一揮手,民宅上站著的弩手翻身落地,巷中的狙殺者們沉默地上前,取走所有的弩箭,然後消滅了巷中的痕跡。

一群人脫去身上的黑色衣物,扮成尋常模樣的百姓,離開了小巷,彙入了京都似乎永亙不變的生活之中。

小巷裡一片安靜,就像是沒有人曾經來過,隻是卻多了三具屍首,那個無頭的屍首沒有身周弩箭的支撐,終於倒了下去,砸的巷中發出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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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往從來沒有想到過,弩箭這東西,竟然會這樣可怕。”範閒舉起酒杯,緩緩飲著,眼中滿是惘然之色,“諸位大人也清楚,我監察院也是習慣用弩箭的,可是依然沒有想到,當一件殺人的物事多到一種程度之後,竟然會變得這樣可怕。”

抱月樓的酒席中,所有人都安靜聽著範閒的講述,這是山穀裡狙殺的細節,人們都聽出了範閒話語中的那絲沉鬱與陰寒。

範閒將酒杯放到桌上,微笑說道:“漫天的弩雨,我這一世未曾見過,想來前世也未曾見過……這不是狙殺,更像是在戰場之上,那時候的我才發覺,個人的力量,確實是有限的。”

大皇子在對麵緩緩點頭,麵露複雜神色,或許是想到了西征時與胡人部族們的連年廝殺。

“弩箭射在車廂上的聲音,就像是奪魂的鼓聲。”範閒皺了皺眉頭,似乎是在回憶當時的具體情節,“那種被人堵著殺的感覺很不好。”

太子歎息安慰道:“好在已經過去了,安之你能活下來,那些亂臣賊子終究有伏法的一日朝廷正在嚴查。想必不日便有結果。”

“謝殿下。”範閒舉杯敬諸人,笑著說道:“對,至少我是活下來了,想必很多人會失望。連守城弩都動用了,卻還殺不死我範某人,這說明什麼?”

沒有人接他的話,樞密院兩位副使的臉色很不好,山穀狙殺一事毫無疑問牽扯到軍方,雖說朝廷地調查還沒有什麼成果,可是這一點已然是鐵板釘釘之事,範閒說到此處,由不得軍方這些大老們暗自揣摩。

“我是一個很自信的人。”範閒示意眾人自己已然飲儘,笑著說道:“包括陛下和院長大人在內。長輩們都曾經問過我,你為什麼這麼自信?”

眾人凝神聽著,心裡卻生出一股荒謬的感覺。此時座上皆是慶國重要人物,還有太子殿下,三位皇子,可是隻要範閒一開口,眾人的注意力便會被他吸引過去。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今夜宴會地主人,更是因為……似乎所有人在下意識裡都承認,他才是真正最有實力的人。

這真的很荒謬。曆史上或許有權傾朝野的權臣,稱九千歲的閹黨,但從來沒有這樣一位年輕而充滿了威懾力的皇族私生子,還是一位光彩奪目的私生子。

眾人下意識裡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卻在微笑聽著範閒說話,表情沒有一絲不豫,反是充滿了安慰與了解.

大皇子輕輕咳了一聲。

範閒左手輕輕捏弄著大酒樽,目光看著眼前一尺之案,似乎在看一個極為漂亮的畫麵:“為什麼我會這麼自信?因為我相信,我是這個世上運氣最好的人。再沒有誰的運氣能比我更好了。”

明明已經死了地人,卻莫名其妙的活了過來,並且擁了如此豐富多彩甚至是光怪陸離的一生,這等運氣,需要在以後地歲月裡慢慢慶祝。

範閒笑著說道:“先前我也說過,我監察院也很習慣用弩箭,那些弩箭,殺不死我,而我的敵人,一定沒有我這麼好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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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皇宮並不遙遠的監察院,在那個陳院長最喜歡呆的密室內,言冰雲穿著一身純白地棉衣,盯著桌上的案卷出神,片刻後他歎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覺著太陽穴那些酸痛難止。

門被叩響了,二處情報甲司地一位官員閃了進來,遞了三個蠟封的小竹筒給他。

言冰雲怔了怔,用手指甲挑開蠟封,取出內裡的情報掃了一眼,便湊到一旁的燭火燒了,然後在那名情報官員異樣的目光中,有些疲憊地說道:“今夜之事不記檔。”

情報甲司官員一怔,旋即低頭應下,說道:“四十三個目標,已經清除三個。”

言冰雲似乎有些頭痛聽到這句話,煩惱地搖搖頭,揮手示意知道了,讓他出去。

密室裡重新歸於安靜,言冰雲看了桌上殘留的那些蠟屑,又開始出神。今夜範閒在抱月樓宴客,而監察院卻處於二級狀態之下,在京都的黑夜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行動,多少人會死去,而這一切,都隻是因為範閒的瘋狂。

今夜的計劃是言冰雲親自擬定地,雖然他當著範閒的麵表達了堅決地反對,可是該做的事情還是要繼續做。在這個計劃之中,要殺十一個人,要捉三十二個人。在最先必須清除的十一個目標當中,便有六人是二皇子的八家將。

這是一次瘋狂的報複行動。

二皇子的八家將已經死了三個,以監察院全力瘋狂地反撲,區區一個王府的力量,根本動搖不了大局,想必接下來又會收到其餘人的死訊。

言冰雲走到窗邊,掀起窗口那張黑布的一角,就像陳萍萍以往做的那樣,透過那個狹小的空間,往不遠處的皇宮望去,皇宮裡依然光明,在黑衣之中散發著聖潔崇高的味道。

他望著皇宮滿懷憂慮想著:“陛下讓你做孤臣,可不是讓你做絕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