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宮裡的三個夜(2 / 2)

慶餘年 貓膩 8692 字 4個月前

但是宮裡朝中沒有一個人敢小瞧他,反而因為他的沉默愈發覺著這位老太監深不可測起來。即便如今宮中的紅人洪竹,其實也是因為他的關係,才有了如今地地位。

就連太後和皇帝,對於這位老太監都保持著一定的禮數。

然而今天皇帝陛下直呼其名道:“洪四癢。你怎麼看?”

上一次慶國皇帝這樣稱呼這位老太監時,是要征詢他對於範閒的觀感,其時洪老太監回答道,認為範閒此人過偽。

隻有在這種重要地、需要洪公公意見的時候,皇帝才會認真地直呼其名。在旁人看來,這或許是一種不尊重,但皇帝的意思卻是恰好相反,他一向以為稱呼洪公公為公公,會讓對方想到身體的隱疾,而直呼對方的姓名,反而更合適一些。

洪公公微微佝著身子,一副似睡似醒地神情,輕聲回道:“陛下,有很多事情不在於怎麼看,就算親眼看見的,也不見得是真的。”

皇帝點點頭,說道:“朕這人地性子一向有些多疑,朕知道這樣不好,有可能會看錯,所以請您幫著看看。”

洪公公恭謹一禮,並無太多言語。

皇帝沉默許久後說道:“承乾這半年精神一直不錯,除了日常太傅教導之外,也時常去廣信宮聽雲睿教他治國三策,朕有些好奇,他的身子怎麼好的這麼快。”

雖然說如今皇族裂痕已現,但至少表麵上沒有什麼問題,皇帝深知自己的胞妹在權術一道上深有研究,所以往常並不反對太子與長公主走的太近,甚至還暗中表示了讚賞,然而……

“麻煩您了。”皇帝說完這句話後,便不再看洪公公一眼。

洪公公慢慢地佝身退了出去,緩緩關了禦書房的門,走遠了一段距離,回首望著裡麵的燈光,在心底裡歎了一口氣,對自己說道:“既然知道自己多疑,最後又何必說自己好奇……陛下啊,你這性子應該改改了,慶國的將來,可都在您的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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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幾日一名太醫暴病而亡。又幾日一位遠房宗親府上地貴人郊遊不慎墜馬。再幾日,京都有名的回春堂忽然發生了火災,死了十幾人。

在火災發生的當天夜裡,一臉木然的洪公公再次出現在皇帝的麵前,用蒼老的聲音稟報道:“老奴查到太醫院,那位太醫便死了。老奴查到宗親府上,那位貴人也死了。老奴查到回春堂,回春堂便燒了。”

今夜慶國皇帝陛下沒有批閱奏章,很仔細地聽著洪公公的回報,聽完了這句話,他的唇角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

有人想隱瞞什麼。而不論是在宮中,在京中,能夠事事搶在你地前麵的人不多。”皇帝平靜說道:“她的手段,我一向是喜愛的。”

洪公公沒有說話。長公主地手段,整個天下都清楚,隻不過這幾年裡一直沒有施展的餘地,若這種手段放在幫助陛下平衡朝野,劍指天下上,陛下當然喜愛,可如果用在毀滅痕跡,欺君瞞上中,陛下當然……很不喜愛!

洪公公從懷中取出一枚藥丸遞了過去,說道:“隻搶到一顆藥。”

皇帝用手指頭輕輕地捏玩著。微一用力,藥丸儘碎,異香撲鼻。他的眼中一片冷漠,說道:“果然好藥。”

洪公公平靜說道:“有可能是栽贓。”

“所以……什麼事情還是要親眼看見才可以。”皇帝說道:“先休息吧,不論這件事情最後如何,不要告訴母後。”

洪公公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心裡清楚,就算以自己的身份,可是這宮裡有很多事情依然是不能看的。

微風吹拂著皇宮裡的建築。離廣信宮不遠處的一個圓子裡,身著黃衫的慶國皇帝從樹後閃出身來,微微低頭,心裡覺得有些奇怪,明明洪四癢已經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為什麼她還不收斂一些?

然而這一絲疑惑早已被他心中的憤怒與荒謬感所擊碎了,皇帝地眼中充斥著一股失敗失望失神的情緒。

中年男子沒有回去寢宮,依然在禦書房裡歇息。

在這個夜裡,他思考了很久。然後問了身旁服侍的姚太監一個奇怪地問題:“洪竹會不會知道什麼?”

姚太監緊張地搖搖頭,勸說了幾句。他必須在陛下隱而不發的狂怒下保住洪竹的性命,也才能儘可能地保證自己的安全。

“朕想殺了他……”皇帝皺眉說道:“朕想……殺了這宮裡所有人。”聲

然後他平靜了下來,用一種異常冷漠的語調吩咐道:“宣陳院長入宮。”

在冬日裡滿頭大汗地姚太監如蒙大赦,趕緊出宮直奔陳圓去找那位大救星。在他出門不久,禦書房裡傳來一聲劇響,聽上去像是那個名貴的五尺瓶被人推倒在地。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事情,能讓一向東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地慶國皇帝陛下,會做出如此憤怒的發泄興趣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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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那裡不會有問題吧?”陳圓中,那位已經在輪椅上坐了許久的老跛子,對身邊最親密的戰友說道:“我不希望在最後的時刻犯錯。”

一身潦亂頭發的費介說道:“能有什麼問題?雖然是洪四癢親自出馬,但宮裡的每一步都在你的計算之中,不會讓他們抓到什麼把柄。”

“很好。”陳萍萍閉著眼睛想了許久,眼角的皺紋像菊花一樣綻放,然後睜眼緩緩說道:“我在想一個問題,要不要讓洪竹消失。”

這是一個很奇怪地問題。皇帝之所以偶爾想到這個,是因為他盛怒之下,下意識裡要將所有有可能猜到皇室醜聞的知情者全部殺死,而且他當時馬上反應了過來,並沒有下這個決定。那陳萍萍又是為了什麼,會想到要殺死洪竹?

陳萍萍皺著眉頭說道:“算來算去,這整件事情當中,也就隻有洪竹這個線頭可能出問題。”

費介搖了搖頭:“雖然是我們想辦法讓洪竹看到了這件事情,但很明顯,陛下不是通過這個小太監知道的。”

這兩句對話裡闡釋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真相,也說明了一直盤桓在範閒心頭,卻一直無處問人的大疑惑。

洪竹雖然是東宮首領太監,但他憑什麼運氣那麼好……或者說運氣那麼差,居然會發現長公主與太子間的陰私事?

原來……就連洪竹,也隻是陳萍萍最開始掀起波瀾的那個棋子。

“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這個小太監有些看不透。”陳萍萍皺眉說道:“他明明是陛下放到東宮裡的釘子,在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為什麼一直沒有向陛下稟報?以致於我本以為還要再等兩個月,才能把這件事情激起來。”

“也許是他知道,如果這件事情由他的嘴裡說出去,他會必死無疑。”費介說道:“能在宮中爬起來的人,當然不是蠢人。”

陳萍萍忽然微笑著說道:“洪竹能一直忍著,我很佩服……隻是陛下終於還是知道了,很好。”

費介也笑了起來,笑容有些陰慘:“你有一個好接班人,我有一個好學生。”

陳萍萍帶著滿足的笑容點點頭:“直到現在還沒有弄清楚他怎麼安排的,僅憑這一點,就說明他已經長進不少了。”

這位老跛子知道洪竹是皇帝的心腹,卻不知道洪竹是範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