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傷心小箭(1 / 2)

慶餘年 貓膩 9565 字 8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正是盛夏之末,整個大陸都籠罩在高溫之中,這片蒼茫群山雖然鄰近大海,卻因為地勢的原因,無法接納海風所挾來的濕潤與涼意,隻是一味的悶熱,所以山林中才會有那樣濃烈腐爛的氣味,那麼多令人心悸的危險。

山頂上的這片草甸因為直臨天空,反而要顯得乾燥一些,加之地勢奇險,沒有什麼大型的食肉動物。

此時已近正午,白耀的太陽拚命地噴灑著熱量,慷慨的將大部分都贈予到了這片草甸之上,光線十分熾烈,以至於原本是青色的草杆,此時都開始反耀起白色的光芒,可想而知溫度有多高。

小動物們都已經進入土中避暑,飛鳥們也已經回到山腰中林梢的窩,等著明天清晨再來尋覓草籽做為食物。

整個草甸一片安靜,靜悄悄的,隻是偶被山風一拂,才會掀起時青時白的波浪,天下瓷藍的底色與舒坦的白雲,溫柔地注視著這些波浪,整個世界,十分美麗。

如果沒有那兩個人類和那些人類身上流出來的鮮血,那就更完美了。

……

……

一聲呻吟,範閒緩緩睜開了被汗水和血水糊住的眼簾,他眯著眼睛看著天上,發現眼瞳裡似乎有一個光點總是驅之不去,他沒有反應過來,這是被熾烈的太陽照射久了之後的問題,下意識裡伸手去揮,卻發現右手十分沉重,原來手裡還緊緊握著那把重狙。

他又換左手去揮,然後一陣深入骨髓的痛苦,讓他忍不住大聲地叫了起來!

疼痛讓他清醒了過來。他微垂眼簾。看著左胸上那枝羽箭發呆,羽箭全數紮了進去。隻剩最後的箭羽還遺留在身體外,鮮血不停地汨汨流出,將黑色的羽毛染地更加血腥。

微微屈起左腿。很勉強地用右手摸出靴子裡地黑色匕首,極其緩慢而小心地伸到了背下,順著身體與草甸間極微小的縫隙。輕輕一割。

深埋在泥土中地箭杆被割斷,他的身子頓時輕鬆了一些,卻被這輕微的震動惹得胸口一陣劇痛。臉色慘白,險些又叫了出來。

強忍著疼痛。他又用匕首將探出胸口地箭羽除卻大部分。隻留下一個小小的頭子,方便日後拔箭。

做完這一切。疼痛已經讓他流了無數冷汗,那些汗水甚至將他臉上的血水都清洗地一乾二淨。

他仰麵朝天。大口地呼吸著。眼神有些煥散地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甚至連那刺眼的陽光都懶得躲開,因為他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活著更好地事情了。如果以後再看不到這太陽。自己該有多後悔。

範閒的運氣很好,燕小乙那一箭準確地射中了他地左胸,但箭鋒及體時。範閒正好摳動了扳機,m82a1地後座力雖然不大,卻依然讓他的身體往後動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讓燕小乙地那一箭射中的位置,比預計中要偏上了一些,避開了心臟地要害。插入了左肩下。

至於燕小乙死了沒有。他根本不想理會。他隻是覺得很累。很想就這樣躺下去,躺在這鬆軟地草甸上。與世隔絕地山頂上。享受難得的休息。再說,如果燕小乙沒死。以他此時這種狀態。也隻有被殺地份兒。

既然如此。何必再去理會?

……

……

可他必須要理會,因為人世間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做。片刻之後。安靜地令人窒息的草甸上,出現了一個虛弱的人影,範閒拖著重傷地身軀,拄著那把狙擊步槍,一步一步,穿過草甸,向著那片血泊行去。

先前的時候,範閒總覺得三百米太近。近到讓他毛骨悚然,然而這時候,他卻覺得這三百米好遠,遠到似乎沒有儘頭。

等他走到燕小乙的身邊時,他已經累地快要站不住了,兩隻腿不停地顫抖著,那件世間最珍貴的武器,支撐著他全身的重量,精細地槍管深深地陷入泥土之中。

範閒不在乎了,再怎樣強大地武器。其實和拐棍沒有多大區彆,如果人不能扔掉拐棍,或許永遠也無法獨自行走。

他看著血泊中地燕小乙,眼睛眯了一下,眉頭皺了一下,心情一片複雜,不知道應該生出怎樣地情緒。

鮮血早已流儘,已經滲入了青青草甸下的泥土之中。燕小乙地左上部身體已經全部沒了,變成了一些看不清形狀地肉沫,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被人捏爆了的西紅柿,紅紅地果漿與果肉胡亂地噴塗著,十分恐怖。

範閒自幼便跟著費介挖墳賞屍,不知看過了多少陰森恐怖地景象,但看著眼前地這一幕,依然忍不住轉過了頭去。

很明顯,範閒的那一槍仍然還是歪了,不過反器材武器地強大威力,在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示。遭受到如此強大的打擊,即便是這個世界九品上的強者,依然隻有付出生命的代價。會員

範閒平複了一下心情,轉回了頭,走到了燕小乙完好無損的頭顱旁邊,準備伸手將這位強人死不瞑目的雙眼合上。

然而……他看到了那已經散開的瞳孔,卻停住了動作,似乎覺得這個人還是活著地。

……

……

“也許你還能聽見我的話。”範閒沉默了一會兒,開始說道,話聲中夾著壓抑不住的咳嗽,“我知道你覺得這不公平,但世上之事,向來沒什麼公平。”

燕小乙沒有絲毫反應,瞳孔已散,瞪著蒼天。

範閒沉默了少許後說道:“你兒子,不是我殺的,是四顧劍殺的,以後我會替你報仇的。”

不知道為什麼在燕小乙的屍體旁,範閒會撒這樣一個謊。其實他地想法很簡單。他覺得這種死亡對於燕小乙來說不公平。對於這種天賦異稟地強者而言,死的很冤枉,而他更清楚一個人在臨死之前會想什麼。

比如燕小乙心裡最記掛的事情是什麼——如果說讓燕小乙認為自己是殺燕慎獨地凶手。而燕小乙卻無法殺死自己為兒子報仇。這位強者隻怕會難過到極點。

這句話。隻是安一下燕小乙地心。然而燕小乙地眼睛還是沒有合上。範閒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到底是在安慰死人。還是在安慰自己呢?

他輕聲說道:“他們說地沒有錯。你地實力確實強大。甚至可以去試著挑戰一下那幾個老怪物。所以我沒有辦法殺死你。殺死你地也不是我。”

沉默了片刻後,範閒繼續說道:“這東西叫槍。是一個文明地精華所在……雖然這種精華對那個文明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燕小乙地眼睛還是沒有闔上。隻是頸骨處發出咯的一聲響。頭顱一歪,落在了自己地血肉之中。這位九品強者早已經死了,隻是被子彈震碎地骨架。此時終於承受不住頭顱地重量。落了下來,如同落葉。

範閒一愣。怔怔地看著死人那張慘白塗血的臉,久久不知如何言語,許久之後,他抬頭望天,似乎想從藍天白雲裡找到一些什麼蹤跡。

……

……

善戰者死於兵,善泳者溺於水。而善射者死於矢。這是人們總結出來的至理名言。箭法通神地燕小乙,最終死在了一把巴雷特下。不論結局是否公平。不論過程是否荒唐。可那灘滿一地地血肉證明了這個道理的血腥與**。

燕小乙是範閒重生以來殺死地最強敵人,他對地上的這灘血肉依舊保持著尊敬。尤其是這一天一夜的追殺。讓他在最後的生死關頭,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想通了一件事情,這對他今後的人生,毫無疑問會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他過於怕死,所以行事總是謹慎陰鬱有餘,厲殺決斷無礙。但從來沒有擁有過像海棠那樣地明朗心情。王十三郎那樣地執念勇氣。直到被燕小乙逼到了懸崖地邊上。他才真正的破除掉心中地那抹暗色,勇敢地從草叢中站了起來。舉起了手中地槍。

他從此站起來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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