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第一百五十一章 箕坐於城不得安(2 / 2)

慶餘年 貓膩 5922 字 4個月前

範閒低著頭輕聲說了一句。胡大學士關切地望了他一眼。歎了口氣,走到了城牆邊,高聲開口……

三皇子著急地守在他地身旁,不知道範閒此時究竟是怎樣了。

此時的範閒乾脆一屁股坐到了皇城牆下,將頭深深地埋在雙腿之間,無比困難地呼吸著,看上去十分可憐,就像是雨夜裡無家可歸的那隻貓兒。

耳邊隱隱傳來胡大學士正氣凜然的說辭,似乎他正在與太子殿下進行最後的交流。但這些話語雖然飄進了範閒地耳朵,他卻沒有能夠聽清楚一個字,隻是他對胡大學士有信心,既然是拖時間,總要拖上一陣子。|||

而範閒此時麵臨的問題,是頭腦之中的那一片混亂,從大東山歸京後。他一步一步做著,與長公主地交鋒互有勝負,然則即便被困皇城之始,他依然滿懷信心。因為很多事件的細節,給了他一個隱隱約約地提示,長公主與太子的謀叛,早就被陳萍萍計算清楚,既然如此。當事態進行到最後的時刻。總有翻盤的機會。

正如淩晨時他想的那樣,總有人會踩著五彩的祥雲來打救自己。然而此刻朝雲已散,紅光不再,打救自己的人又在哪裡呢?

重狙?不,沒有把那件事情想清楚,範閒絕對不會動用這個底牌。

事情有問題,範閒緊緊閉著雙眼,一麵咳嗽著,一麵快速地轉動著腦袋,但卻始終沒有抓到在腦中如飛鴻一逝的那個要點。|||

心神耗損太多,精神耗損太多,範閒地咳嗽越來越嚴重了,他緩緩睜開雙眼,眼睛裡竟全部是一片血紅之色!

被燕小乙傷後一直支撐入京,強行突宮,於皇城之上笑談無忌,實則已經將他的精力耗損到了頂點,隻是依靠著三處秘製的麻黃丸,強行刺激著自己的心神。

範閒沉重地呼吸了幾聲,用有些顫抖的手從懷中取出兩粒味道衝鼻的麻黃丸,送到唇中,胡亂嚼了兩下,吞下腹中,明知道這藥物對身體有極大的損害,可是當此危局,即便飲鳩止渴,也隻有甘之若飴。

李承平雖然不知道老師吃地是什麼,但一直關切在旁的他,已經猜到範閒的身體已經到了油儘燈枯的那刻,血紅地雙眼代表著極為不祥的預兆,不由緊張而難過地握緊了範閒擱在膝上的雙手。|||

藥物見效極快,範閒的胸口舒暢許多,似乎每一次呼吸進體內的空氣都比往日裡要多上數倍,咳嗽自然也緩了下來,隻是眼中地血絲更加密集,與他略微憔悴然英氣十足地麵龐一較,看上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魅感。

啪地一聲,箕坐於地的範閒忽然將手從李承平的那雙小手中抽了出來,如閃電一般探向左路,握住了那雙套在夾金宮履裡的老婦小腳。

範閒沒有轉頭去望,隻是冷漠說道:“在宮裡的時候不敢自儘,這時候卻想以一死來刺激太子猛攻?”

當他如閃電般探手時,那雙宮履小腳正試圖悄悄地踮起,帶動主人疲弱的身軀,投向皇城下堅硬的大地。

李承平驚恐萬分地看著這一幕,看著太後在跳城自殺的前一刻,被範閒硬生生地按住了腳!

太後服用了藥物,已經油儘燈枯,範閒重傷未愈,強行提功,也已快油儘燈枯,然而這兩個都到了末路的祖孫間,卻依然回蕩著一股你死我活的戾氣。

一個人要死總是很簡單的,太後冷漠而怨毒地望著範閒的側臉,看著他眼簾中滲出的那抹異紅,心底竟是漸漸感覺到了快意,妖女和妖女的兒子,縱使再如何強大,終究還是不容於這個世間,這是命運早就注定了的事情,曆史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範閒在說出那句話後,令人意外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他雙眼放空望著前方,漸漸皺起了眉頭,眼光漸漸亮了起來,就正如先前一刻看著葉重時,眼光的那抹亮色,似乎他終於想清楚了某件事情,拿定了某個主意。

便在此時,胡大學士與太子的談判也已經破裂,叛軍們擂起了戰鼓,開始了第一次攻城之戰,而遠在左後方的太平坊地帶,已經是響起了震天響的喊殺之聲。

戰鼓咚咚響起,雖無箭雨來襲,卻有流矢自天上掠過,帶著呼嘯的聲音,無數叛軍推著雲梯與油布覆蓋的大車,奮勇冒著巨弩和零星的箭雨,頂著自城頭落下的油火石塊,衝了過來!

一瞬間,皇城之下儘是慘呼之聲,血流之景,火燒之痛,朝陽早已升上了斜斜的天空,無情地注視著慶國京都,在十餘年後的又一次流血。

範閒緩緩地站起身來,無情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沒有去看身旁的太後,卻對身旁的太後說道:“我想明白了很多東西。”

是的,當他按住太後的小腳時,不自禁地想到了澹州的祖母,想到了祖母對他一直厲聲吩咐的那句話----我們範家不需要站隊,因為我們永遠是站在陛下的這邊。

這是什麼?這是對皇帝的信心,在這一瞬間,範閒的眼前閃過了無數的畫麵,如飛螢一般地滑過,一閃一閃,提醒了他許多事情,堅定了他漸漸得出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