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第一百七十一章 聆鐘(2 / 2)

慶餘年 貓膩 7897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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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閒走入了東宮。為陛下的到來提前做著準備,他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地一幕。毫無疑問是千年大陸曆史上並不少見的父子相殘戲碼,他的心情不禁有些寒冷,並不僅僅因為李承乾這些年地命運。更因為先前在含光殿內了解地事實與皇帝陛下最後地那句話。

“有什麼話稍後再說。”

他地唇角泛起一絲冷笑,原來皇帝老子便是在自己之前練成無名功訣的人,原來他才是宮裡最神秘地大宗師,難怪能夠從大東山上活著回來,難怪回京地隊伍中看不到洪公公。

看來洪四這個招牌已經完成了他地曆史使命。陛下以帝王之尊,大宗師地實力,於大東山巔。從獵物的角色變成獵人,再加上葉流雲,難怪四顧劍和苦荷會落到如此下場。

他歎了一口氣,心情有些黯淡,再一次確認了皇帝陛下地冷血無情,想那年自己經脈儘碎,險些喪命,至少也是修為儘喪,皇帝曾經派洪公公入範府查看傷情,以他大宗師地實力,怎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尤其是他本身也是練習無名功訣之人……

如果世上有人能夠破除霸道功訣的副作用,便隻有皇帝,可是他一直沒有什麼表示,如果不是海棠的幫助,隻怕此時地自己隻有癱臥病床,終生不起――思及此事,範閒地心頭再寒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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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安然回宮,似乎你的心情並不怎麼好。”太子李承乾,坐在一方淨幾之後,麵帶溫和笑容,看著他,啜了一口微冷的殘

甚適然,似乎正在享受人世間最後的時光。

範閒勉強笑了笑,總覺得這句話似乎是在哪裡聽見過。好像所有的敵人都能猜到。自己地心情有些糟糕。

“陛下稍後就到。”範閒看著李承乾地眼睛。

李承乾沒有絲毫退縮。事情到了今時今日,他不再有任何彆地想法,幾日的幽禁,足夠他想清楚許多問題。尤其是母後姑母接連的死亡。讓他的心情有如寒潭般清楚清。

“每個人都是會死地。母後死了,姑母死了。”李承乾緩緩放下手中地茶杯。望著範閒說道:“父皇將來也總是要死的。隻是一個先後順序問題。”

範閒想了想,輕聲說道:“老二也死了。”

李承乾低下了頭。他被幽禁深宮。根本不知道這幾日裡又發生了什麼,旋即抬起頭來。表情複雜說道:“我和他爭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最後連死也要爭一爭先後。”

“我們先死先走。”李承乾看著範閒說道:“然後等你。”

範閒自嘲一笑。知道彼此有彼此地驕傲。溫和說道:“那你得替我搶個好位置。”

李承乾極瀟灑地揮揮手,說道:“人活著地時候儘可以熱鬨。死卻是件孤獨的事情。自己地位置當然要自己去搶。”

範閒微怔。在心裡想到一句話:“e。”前世看到這句話時。總覺得很難用中文表達其間隱著地意思,最近看著無數人的接連死亡。又聽到李承乾地話語。才明白,原來這句話便隻是無數的現實疊加而已。

便在此時,範閒地心頭忽然一緊。他不知道含光殿內太後睜開了眼睛,卻下意識裡微懼往那處看去,如果太後真地醒了過來,自己隻怕要倒大黴。

這是發自他內心的畏怯,往年裡不論是對著誰。他都不曾真地害怕過。可是如今知道皇帝陛下是位大宗師,一個人。踩在了武道境界和世俗權力地兩座巔峰上。那和降落凡間地神?有什麼區彆?

緊接著。皇宮裡鐘聲嗡嗡響了起來,響徹四周,範閒低頭默數著鐘響地次數,確認了太後的死訊,心情稍微放鬆了一些,旋即又空虛起來。在他對麵地李承乾。卻有著完全不一樣地消息,聞知最疼自己的太後也這般孤獨離去。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顫聲對範閒說道:“不須送。”

範閒平靜揖手一禮,說道:“安心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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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那句話並不完全正確,死亡確實是人世間最孤獨地事情。但在死亡之前,卻往往是人世間最熱鬨的時候。老去的人在床上迎候著死神,而他的親人晚輩卻圍在床邊,嘰嘰喳喳不停,好生令人厭煩。

今日東宮亦是如此。範閒在宮外等候,過了許久,聽見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皇帝陛下在很多人地圍繞中,來到了東宮,然後單身入內。

李承乾沒有站起身迎接自己地父皇,也沒有厭憎此時死前的熱鬨,他拒絕了範閒冒險地提議,不願去天涯海角藏命,也沒有像老二那樣,趕在皇帝陛下回來之前服毒自儘,便是因為,他有很多話想要對自己地父皇說。他要吐一吐二十年來心中地怨氣,若不能儘抒,隻怕死後會變成一隻怨鬼。

“史書上究竟會如何描述這一段?”李承乾看著自己的父皇,看著這位史上最強大的君王,沒有一絲畏怯。

人不畏死,便不再畏懼任何事情,兩年來進步不淺的太子,極為直接地說道:“我等著您回來,便是想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在乎。”

一身便服的慶國皇帝,靜靜地看著自己地兒子,說道:“史書向來是由勝利者書寫,而且……莫非你以為朕還有對不起你地地方?”

太子坐在淨幾之後,皺眉想了很久,然後笑了笑,搖了搖頭:“當然沒有,母後勢弱,可您依然立我為太子,讓我在這個位置上坐了這麼多年,您當然對得起我。”

這不是真話,因為裡麵濃濃的嘲諷之意,展露無餘。

皇帝冷漠說道:“莫要學婦道人家地怯懦酸言酸語。”

“怯懦?那是您逼地,您太光彩奪目了,沒有人敢去搶奪您的光彩。”太子閉著眼睛,倔犟說道:“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既然您從骨子裡都沒有想過要將自己的權力傳給下一代,何必立我這個太子?”

皇帝地麵色異常平靜,盯著他緩緩說道:“承乾,你很讓朕失望。朕這些年來,一直在不停磨礪你,為的是什麼?”

李承乾忽然睜開了雙眼,冷諷說道:“我不是一把刀,磨多了會磨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