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好大一棵樹(1 / 2)

慶餘年 貓膩 9738 字 3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深春時節,各式樹木都在伸展著腰枝,吐露著青葉。東夷城鄰近海畔,濕潤的海風日夜吹拂,更是讓此間的春天來的比彆處更早更疾一些,春意的藏蘊時期也更久一些。

城郊的這株大青樹不知道已經在這裡生長了多少年,樹乾挺拔而無刺天之意,無數萬片融融青葉在樹冠處攏成一個大傘蓋,顯得格外美麗,格外慈悲,擋住了天空中的那輪日頭,灑下一片陰影,遮蔽著進城出城的人們。

這棵樹太大了,陰影的範圍甚至足有幾畝地,有很多行人都在樹下休息。樹下是那些突出土麵的虯節根丫,就如同粗壯的龍身一般,沉穩實在,四顧劍範閒小皇帝三人便是在這些樹根旁暫歇,這個奇怪的組合,並沒有引來路人們側目,大約是因為東夷城內一直有許多奇人異士的緣故。

範閒坐在樹根之上,感受著臀下的陰涼,他不知道自己身後這棵大樹是什麼種類,也懶得去探根尋底,隻是低頭去樹根裡尋找螞蟻或是搬糞球的屎克螂,卻沒有什麼發現。

“那時候她多大?”

“五六歲?七八歲?”四顧劍坐在輪椅上,皺著眉頭,想了很久,似乎因為年代的久遠,而讓他的記憶力變得有些模糊,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說道:“反正就是一個小姑娘。”

“那時候你多大?”

“應該是十幾歲?”四顧劍撓撓腦袋,說道:“你知道我腦子一向不大好使,這種複雜的問題總是記不住。”

“我可不認為自己的年齡是什麼複雜的問題。”

“天才在某些方麵,總是與眾人不同的。”四顧劍很明顯不在乎範閒的諷刺,冷笑說道。

“天才地另一麵就是白癡。”範閒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當然。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小時候是個白癡。”

四顧劍沒有說什麼,隻是和範閒的眼光會在一處。試乎想從樹根旁地縫隙中,尋找到一些當年的影子。

小皇帝戰豆豆冷漠地站在一旁,看著這一老一少二人大發癡氣,心中頗有些不以為然。三人行至此處,一路倒還平靜,以世俗裡的道理論,小皇帝的身份自然是最尊貴地,但很明顯,不論是四顧劍還是範閒。都不怎麼在乎這個。

四顧劍和範閒似乎找螞蟻找起了興致。一直停留在青青大樹之下,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小皇帝微微皺眉,想著劍廬外的臣子隻怕還在擔心自己。加上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又擔心這老少二人會不會將自己的命門透露出去,心中微感憂慮,輕聲說道:“葉小姐已經不在了。你們在這裡再看三年。也不可能指望她重新活過來。”

這句話似乎在陳述一件事情,卻又有些誅心之念,小皇帝的智謀與反應速度,在此刻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劍廬裡。四顧劍隻是略略提了一句勸說範閒造反之事,便被她抓到了某些隱約地線索,在此處試著點了一句。

此言一出,四顧劍和範閒都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看地她心裡有些發慌。範閒聳聳肩說道:“我隻是覺得螞蟻比人有意思些。”

四顧劍望著範閒,讚歎說道:“當年你媽陪我找螞蟻的時候,有人這麼問我們。她也是這麼回答的。”

隨著四顧劍有些愉悅地敘述。範閒笑了笑。眼前似乎浮現出很多年前的那個畫麵。

一個流著鼻涕的白癡。蹲在大青樹之下,觀看螞蟻搬家打架。說不定還會解開腰間的係帶,在螞蟻窩上撒一泡尿。四周經過地行人,東夷城內地居民,都知道這個大白癡的身份,從他的身邊經過時,眼中都帶著憐惜與厭惡的神情,卻沒有人肯上前陪他說話。

然後一個瞎子少年仆人牽著一個小女孩兒地手,從遠方來到了東夷城,來到了這棵大青樹之下,發現了這個正神情專注以至於根本不在乎旁邊發生什麼的……白癡。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好奇地蹲在這個白癡的身邊,問他:“你在看什麼呢?”

白癡很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我在看螞蟻。”

小女孩兒喔了一聲,然後也開始陪他看螞蟻,一直看了很久,然後旁邊終於有人看不過去,提醒那位少年仆人,這個白癡是城中某位大人物家地少爺,隻不過是個傻子,不要讓你家地小姐和他一起犯傻。

小女孩兒聽到這句話後,也不站起身來,笑著說道:“我隻是覺得,有時候,螞蟻比人要有意思多了。”

很明顯,這句話裡麵隱含的意思,要比這個小小身軀所呈現的年齡成熟太多。然而樹下地行人市民們並沒有注意到這點,他們隻是覺得這不知是誰家地小姐,竟生地這般好看,這般乾淨,就像是畫裡走出來地仙女兒一樣,居然和城主家最出名的白癡蹲在一起,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然後那個小姑娘招了招手,一直冷地像塊冰一樣的瞎子少年仆人,也蹲到了兩個人的身邊,雖然他並不想蹲,但是蹲和站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麼區彆,既然她喜歡讓自己蹲,那便蹲吧。

……

……

“那時候我們剛好也是三個人。”四顧劍在繼續他的回憶,撓了撓有些發癢的臉頰,沙啞說道:“就看了半天的螞蟻打架,然後我請他們去我家做客。”

“你家?”

“我那死老爹是以前東夷城的城主,你不知道?”

“噢,聽說過,不過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你那死老爹早就死在你的劍下,我一時沒有想起來。”

“城主府很大,很豪華。”四顧劍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但我住的地方像狗窩,因為我是個白癡。死老爹最討厭我,而且我的媽隻是個丫環。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吧?”

這種類似的,我看過很多了。”範閒點點頭,人敢去議論四顧劍地過去。但不代表監察院對這方麵沒有研究。他對於四顧劍的身世早就有了一個清楚地了解,知道當年的白癡在城主府內過著怎樣倍受淩辱輕視的日子,隻不過他今天才知道,原來四顧劍的親生母親是個丫環,那個丫環隻怕很多很多年前就死了。

“你媽和五竹。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認識地朋友。”四顧劍忽然很嚴肅說道:“雖然我住地地方很糟糕。甚至連杯茶都端不出來,但是他們沒有瞧不起我,還是跟我去了。”

“或許因為我當時是白癡的關係。所以我並不認為這樣有什麼問題。但很明顯,城主府裡很多人認為這有問題。不可能接受兩個來路不明的人住進府中,尤其是和白癡少爺住在一起。所以幾天之後。葉子和五竹就離開了城主府。我也無所謂,反正白天,我都是要出門看螞蟻的。順路也就去她們兩個租的屋子玩耍一番。”

“我是真地第一次知道。您曾經和母親、五竹叔,有過這樣一段來往。”

四顧劍擠著眉頭,冷聲說道:“難道五竹從來沒有對你提過當年東夷城地事情?”

“沒有。”範閒坐在樹根之上,拿了根細木枝。無意識地挑弄著泥土。應道:“叔叔後來記性變得差了許多。”

“噢。五繡這小子,居然記性會變差?”四顧劍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那豈不是和我當年的白癡模樣差不多。”

範閒瞪了他一眼。旋即苦笑著搖搖頭。問道:“你知不知道……我母親和五竹叔……是從哪裡來的?”

這是困擾了他十幾年地一件事情。雖然隱約能猜到一點,而且在上京城外的西山絕壁中。肖恩臨死前也提到過一些,可是肖恩老人臨死前地敘述。隻是說明了母親的來曆,卻沒有提到五竹叔。

在肖恩地敘述中,當年他與苦荷二人千裡苦熬。進入神廟地外圍。然後看見了葉輕眉。他們二人救了葉輕眉出廟,卻在半途之中失散。那時候的葉輕眉僅僅四歲,距離東夷城內,四顧劍看見她的時候,還有兩年甚至更長一段時間。

在這一段時間內,葉輕眉在做什麼?五竹叔是怎樣來到她地身邊?

肖恩地回憶裡,曾經提到過,葉輕眉似乎深深憂慮廟中的某人,心中有些放不下,所以才會絕然離開,那個人……是五竹叔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