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拔劍四顧心茫然(2 / 2)

慶餘年 貓膩 8271 字 4個月前

四顧劍地意誌已經控製了輪椅四周地一切。強悍。絕決,毫不退讓。一應道德,準則,天地間的慈悲,身後年輕人地心念。在這股強大地絕對意誌之前,變成了泡沫。四散飄開。

範閒霍然抬首。一手扶著已經在這股威壓下搖搖欲墜地小皇帝。雙眼靜靜地隨著四顧劍地眼光,往府中望去,他體會到了這種境界,卻下意識裡有些害怕這種境界。

世間本無大宗師,四個大怪物之所以能夠突破人類自有的限製,縱橫於天地之間,依存地是他們本身對天地的體悟,自身的經曆。造就了四位大宗師完全不同的突破道路。

慶國皇帝陛下突入大宗師之境,很明顯走地是超實的路子。體內經脈儘碎地廢人。卻臨否極泰來之境,無經脈之限製。體內之實無限製地上漲,用一種最艱苦地方法,突破了上天給人類**所造就地限製。

毫無疑問,這是最強悍的一種方法,範閒是怎樣也不敢學,也無從去學的。

四顧劍的道路又不一樣,他自幼的心中積存了太多陰鬱,太多壓抑,太多殺戮的衝動,終於在一夜屠儘家族之後,從血腥的味道裡,凝結了強大的心神,在滅情絕性地那一刹那,終於體悟了不為外物所動的意誌,用噬殺與冷漠,開始冷眼看著天穹上地那道線,輕易地撕裂開來。

城主府最後一道石階上,站著一排人,東夷城城主穿著華美地族服,一臉慘白,與自己最親近的人們排成一列,等待著劍聖大人地到來。這裡彙集了他最強大的力量,可是他也知道,根本沒有辦法,阻止一位大宗師殺人。

範閒的手放在輪椅的背上,他沒有注意到石階上的安靜,慘呼聲漸漸地停息,他隻是陷入了某種惘然的狀態之中,他終於體會到了四顧劍的宗師境界,卻發現尋求這種境界的方法,或許自己永遠無法做到。

世間一草一石,一花一木,都有它自己生存下去的道理,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人,要突破境界,觸碰宗師之境,隻怕也必須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法門。

便在這時,輪椅中的四顧劍忽然咳了起來。咳地他瘦小的身軀都在輪椅上彈動著,咳地範閒扶著輪椅的手又再次顫抖了起來。

石階上那一排城主府地高手。看著這一幕,化作滿天黑影。分成七個方向。如雄鷹撲殺一般。向著輪椅撲了過來。

咳嗽仿佛是個機會。是個暗號,這幾名城主府地高手沒有絲毫猶豫。暴起出手,然而他們地心中並沒有什麼喜悅。因為東夷城地子民們。包括那些於海畔修劍地強者們,都已經習慣了劍聖大人地不可擊敗。十數年神光照拂之下。沒有人會奢望自己能夠成為弑神的那個人。

但他們依然要進行最後地搏殺,因為畢竟劍聖人咳了起來,或許是機會,或許不是機會。但既然終究是要死的,能死在一位大宗師地手下。應該也是一種光榮。

人影未至,勁風已撲麵而來,這些城主府地強者,並沒有把目標對準輪椅之後的那兩位年輕人。因為他們早已經瞧出來,這兩位年輕人此時已經陷入一種難以自拔的精神困境之中。

可是範閒有感覺。如果是自己麵臨著這些高手,臨死前最壯烈的一擊,隻怕根本沒有任何辦法進行反擊。

此時四顧劍還縮在輪椅上咳嗽。他僅剩地那隻手捂在嘴唇上,身旁沒有劍。

所以他招了招手,地麵上一柄劍動了,動的極快。就像是一道電光,來到了他那隻穩定地手掌中。

四顧劍揮劍,劍勢並不圓融,就像是七道青青山峰,忽然撕去了外麵的樹木之皮。露出下方奇崛嶙峋的如刺岩石,要把這老天刺出七個大洞。

麵對著城主府最後七名高手的壯烈絕殺,四顧劍很隨意地刺出一劍,以壯烈之中地漠然噬血意誌回了過去。在同一瞬間,刺出了四劍。四劍卻是刺向了七個方向。

這已經是超出世俗的一劍。

裡麵挾雜著顧前不顧後地氣勢。但隱在氣勢之後的。卻是超脫了氣勢的無上意誌,因冷漠而灑脫。因噬血反而淡然。

四劍刺中七人,七位高手頹然墮地。無聲無息。

四顧劍一拂袍袖,手中普通鋼劍脫手而去。直刺東夷城城主地胸膛,沒柄而入。

自四顧劍坐著輪椅入府之後,這位東夷城城主沒有一句辯解,沒有一聲歎息,他隻是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幕,等等著死亡的到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這位遠房族叔,既然親自出廬,那麼自己便隻有死路一條,對於一個瘋癲地大宗師,對於一個噬血的劍聖,對於一個屠儘自己親族的無情怪物,城主大人,沒有一絲感情。

城主咳著血,感受著生命的離去,開始流淚,在這臨死前的一刹那,他地心中或許有太多的不甘與怨意,就如同慶帝在很多年前生出的怨意那般,世間,本來就不應該有這些大宗師的存在。

這世間,太沒有道理了。

範閒一直認真地看著四顧劍地出手,因為這是進入城主府後,四顧劍第一次真正地出手,他的手中有劍。他地目光極為敏銳,他捕捉到了最後那四劍地方法和出手軌跡,所以他地心頭無比震驚。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四顧劍,如鳥在天,如魚在水,一動一靜之間,根本全無先兆,隻憑心意出劍,哪裡僅僅是顧前不顧後,顧左不顧右地壯烈而已。

清麗冷酷到了極點的四劍,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三顧頻煩天下計,長使英雄淚滿襟,拔劍四顧劍心茫然,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觀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涕下!

在蘇州城內,葉流雲曾經一劍斬半樓,範閒當日以為,世間地劍技巔峰便不過如此了,但今日看見四顧劍的出劍,他才知道,原來劍這種殺人器,最強大地象征,便是在於劍與心意相通,世間再也沒有比心意更快的表達方式了。

心意在何處,劍尖便在何處。

能修行出大逆天地常理,不應存於天地之間的劍法,操劍者隻怕自己也會感到了一絲震懾,就連操劍者自己,隻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使出這樣的劍法來,一劍之後,劍客手執滴血長劍,四顧茫茫荒野,而生茫然之意。

四顧劍的真義,原來最後依然還是心意茫然。

範閒的手依然扶著小皇帝的胳膊,卻止不住顫抖了起來,能夠領悟這樣的劍法,那該是一件多麼令人幸福或是痛苦的事情。

城主府旁不知名青樹之上,一隻瑟縮偷窺了半日的烏鴉,終於再也禁受不住這充斥天地間的意誌,呱叫一聲,疾飛而去。

四顧劍的眼中一片冷漠,唇角卻咳出了血來,臉色白的極為可怕,瘦小的身軀完全縮在了輪椅中。他身後的兩位年輕人,一者茫然,一者凜然,身旁全是死屍血泊。範閒低頭,心裡卻湧起了一股古怪的念頭,他似乎能察覺到,輪椅上的這位大宗師已經到了油儘燈枯的時節。

因為他最後依然拔了劍。雖然這四劍是那般的清美冷酷到了極點,可是和三年前在大東山上,四顧劍一劍斬儘百名虎衛相比,今日的四顧劍,明顯要弱了許多。

便在此時,東夷城城主的屍身緩緩地跪了下去,跪在了輪椅的麵前,像是在表示自己最後的臣服。

範閒霍然抬首,愕然看著隨著城主屍體的倒下,一個黑衣人出現在三人的麵前。

黑衣人的手中,也拿著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