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太學裡的黑傘及鼻梁上的光明(1 / 2)

慶餘年 貓膩 9580 字 3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黑色的馬車,行過東川路口,範閒剛剛收回投往自家書局和醫館的目光,一扭頭,便瞧見了太學那間古意盎然的大門。

太學是一片比較疏散的建築群,臨街並沒有衙門明堂之類建築,也沒有高高的院牆,便是那座大門,實際上也永遠沒有關過,內裡的青樹探了出來,各處的讀書之聲也透了出來,儘是儒風靜思之意。

正如樞密院曾經喚過軍事院,老軍部,如今還和六部裡的兵部夾雜不清。慶國這幾十年裡曾經玩的數次新政,也讓太學的名字變了一次又一次,同文館,教育院,反正是怎麼難出口,陛下便怎麼胡亂改著。

隻是天下的士子還是習慣地稱這一帶為太學,後來朝廷的公文裡也順其自然地承認了這一點。各州郡選拔的秀才,以及京都權貴之府所推出來的優良子弟,都集中在這片建築群裡學習經史以及治世之道。

這是慶國最高的學府,所請的先生自然也是最頂尖的那一拔人。比如已經成為宮廷禦報例用書法大家的潘齡潘先生,比如當朝門下中書大學士賀宗緯的老師曾文祥,再比如前些年,舒大學士也曾經兼過太學的教授,再到如今的朝中文官第一人,胡大學士,也還時常來太學給這些士子們上課。

有這麼多牛氣烘烘的老師,再加上太學的地位特殊,內裡的學生本來就有極好地前途。所以太學地學生們也不免有些牛氣烘烘起來。一般的官府衙門根本不願和太學打交道。而慶國稍顯開明的學風,更是令一般地大臣,死都不肯隨便進去——他們很怕被這些學生們逼問。最後狼狽而逃。

不過範閒從來沒有這種擔心,他與太學學生的關係一向良好。尤其是慶曆四年以後。他就在太學裡任職。充當著名義上太學學正地副手,再加上後來範閒才驚天下,又從北齊拖了莊大家地一車書回了太學,他在太學裡地地位更是變得崇高無比,深得學子們的敬佩。

馬車安靜地停在了太學的門口。早有學官上來接應。範閒下了馬車。抬頭看著已經半年未見的大門。笑了笑。這座式樣古樸的大門其實是後來新建地。硬生生揉了些古意進去。花了這麼多銀子,其實也隻是南慶在學問方麵。總有些發自內心深處地自卑感。尤其是在和曆史味道相關地某些角落。

天忽然下起雨來,雖然不大,但零散地雨點打著深色地太學木門上。變得格外醒目。由斑駁漸趨暈染。地上地石板也快要積起水來。

一位啟年小組官員沉默著從車中取出蓮衣,想要替他披上。範閒搖了搖頭。雖然他很喜歡身著黑色蓮衣,帶著最親近的下屬,排成一個品字形。在京都安靜地秋夜裡像鬼魂一樣森然出行。但是今日是在太學。他不想顯得太特殊,把那些熱血而又清純地學生們驚著了。

沐風兒撐起了傘。將他送入了太學的大門。

此時已是下午。太陽本來已經西移,此時被雲朵一遮,被陰雨一掃。光線變得更暗,整座闊大的庭院裡滿是清幽之意,沿青樹之下往前行走,竟是沒有瞧著一個人,空曠安靜至極。

上千名太學學生此時還在上課,身為太學教授地範閒當然算地清楚。隻是皺著眉頭想到。讀書聲怎麼停地這般整齊?

就像是蜜蜂忽然集體行動,又像是山風灌入一個狹窄的天然石壺,太學裡安靜地庭院中忽然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原來是無數人的議論笑談之聲夾雜在了一起。

下課了,幾百名年輕地士子同時間內走出了太學地各處庭院。走到了正中間那寬闊地行道之上。密密麻麻,擠在一起,一股新鮮的活力,頓時充滿了整個空間。

有些年輕人忘了帶傘,大聲歡叫著,在濕漉地青石板路麵上跳躍著,一頭撞斷層層地雨絲。向著自己的學舍跑去。而更多的學子則是好整以暇。帶著平靜地笑容,撐開了身邊的傘。一時間整個庭院內開出無數朵顏色各異的傘花來。隻是沒有什麼鮮豔的顏色。多以青灰素淡為主。

於是乎本來不想顯眼的範閒,卻因為自己頭頂上的黑色大布傘。而變成了素淡傘海裡地一朵異株,頓時吸引了所有人地注意力。

“小範大人!”

“老師!”

“先生!”

學生們驚喜地圍了過來,紛紛向範閒行禮,大部分的學生隻是遠遠見過他的模樣,而有些則是有幸跟著他對莊大家的經史做過編校事宜,所以喊地也是格外用力。

好在沒有形成什麼擁堵,大約是這些學生也知道,範閒在朝中公繁忙,而且最近也在忙東夷城的大事,所以都強抑著心頭地喜悅,行過禮問過安後,便讓開了當中地道路。

範閒一一含笑點頭應過,又和相熟的學生教員說了幾句閒話,抬頭看了一看天色,也不敢再耽擱,告了聲擾便往深處的靜思庭行去。

在他與監察院官員們的身後,那些太學的學生依然難抑激動,好奇地竊竊私語,都在猜測,小範大人今日來太學是為什麼,是不是東夷城的事情罷了,陛下就會把小範大人還給太學?讓他繼續來講課?

……

……

收了黑傘,放在門邊,一道清涼的雨水順著傘尖淌下,寫出一個大大地一字,打濕了高高地木門檻。範閒接過教員接過來的毛巾,胡亂擦了擦被打濕了些地頭發,便進了內室,對著案後那位大學士鞠躬一禮,笑著說道:“來看您來了。”

胡大學士摘下鼻子上地眼鏡。狐疑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把他認了出來,笑著說道:“我難得今日不用在角房裡呆著,正想躲躲清靜。你就不能給讓我緩緩?”

如今地門下中書以胡大學士為首,陛下地年紀畢竟也漸漸大了。精力總是

不及中年全盛之時。而且這位君王似乎也想開了許多,將許多政事都扔給了門下中書。不再事必躬親。如此一來。門下中書地權力大了些。事務卻是繁忙地不得了。用某些眼尖地官員私下地話說。如今地門下中書。已經漸漸要變成當年地相府,而首領大學士胡大學士手中地權柄,也似乎在一天一天向當年地林若甫靠攏。

範閒不相信這個。皇帝既然千辛萬苦把自己的老嶽扳下台去。自然不會允許再出現一個林若甫。但他也知道胡大學士整日操勞政事,確實辛苦。笑著上前又行了一禮,說道:“若不是正事兒。也不敢來煩您。”

胡大學士與他地關係極好。一方麵是因為在文字古新之辯中,二人立場相當一致。雙方欣賞彼此性情。故而成就不錯地私交。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京都叛亂一事中。胡大學士幫了範閒一個大忙。而範閒最後也是率先救出他地性命。

“說吧。”胡大學士把眼鏡放在桌上,發出輕輕地喀聲。微一停頓之後,歎息說道:“要你親自出馬,估摸著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範閒笑了笑。看著桌上地眼鏡。卻沒有馬上說出來意。而是說道:“這水晶鏡兒可還好用?”

胡大學士一如往年那般。擁有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年輕容顏。但範閒卻知道,這位文官首領地眼睛卻有些小小地問題。兩年前偶爾聊起一次,範閒便記在了心上。讓內庫那邊琢磨了許久,最後還是從東夷城那邊尋了個洋貨水晶。配了副獨一無二地眼鏡給他。

胡大學士一直對此事大為感激。因為日夜操勞政務。審看奏章。眼睛不好。那可是要出大問題。

隻不過手工研磨,又沒個驗光的機器,以致於範閒隻知道胡大學士是老花眼。卻不知道究竟能有多大幫助。

“挺好。挺好。”胡大學士笑著說道:“得,就憑這眼鏡兒地情意。你要辦什麼事兒,我都給你辦,反正小公爺也不會讓我去做什麼違律抗旨的糊塗事。”

這話一出,範閒啞然。險些失笑,心想這位大學士看似仗義,沒料著原來還是這般謹慎狡猾。二人心知肚明,以範閒地能力還不能自己處理的問題。肯定是朝堂內部地問題,胡大學士這話是狡猾到了極點。

範閒笑著搖了搖頭。正當胡大學士以為他不好開口。捋須安自寬慰之時,他卻忽然眯著眼睛說道:“京都府尹孫敬修,是個不錯地官兒哩……”

胡大學士地手指一緊,險些把胡須拔了下來,連連咳了兩聲,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範閒會如此直接地開口。關於京都府尹地位置,他身為文官首領,當然知道眼下地局麵是因何造成。隻是陛下正在扶賀宗緯上位。他這位大學士也隻好保持著沉默。

他試探性地看了範閒一眼,說道:“這位孫大人……當年地流言不是小公爺親自打壓下去地?”

範閒懶得和他再拐這些彎兒。直接坐到了他地身旁。湊在他耳朵旁邊說道:“我和他家閨女可沒關係,可是這位孫大人我倒是真想保下來。”

“這可是陛下地意思。”胡大學士在他麵前也不忌諱什麼。直接把皇帝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