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口子(2 / 2)

慶餘年 貓膩 8963 字 4個月前

沒有過多久,有兩個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約摸三十來歲。臉上帶著恭謹的表情。看這人地五官,與賀宗緯倒有些相像。而另一個人則是年將逾半百。卻依然做著儒生的服飾打扮。

“王啟年。高達。”賀宗緯沒有蘊釀什麼措辭,很直接地說道:“查這兩個人已經查了一年多了。你們到底有沒有什麼線索。”

那位與賀宗緯相像地人,其實是他的一位遠房堂兄,嗓音有些微沙,應道:“隱約抓到些線頭,隻是監察院做事,即便讓你嗅到些風聲,也根本追不上去,所有的事情在三年前便停止了,就算這兩個人與監察院暗中還有聯係,隻怕也是我們觸不到的地方。”

賀宗緯皺著眉頭,點了點頭,他心裡清楚,憑借監察院的力量,不論是陳老院長親自出手,還是範閒做安排,僅憑朝堂上地這些官吏,根本掀不動那塊鐵板,除非自己暗中命刑部和大理寺去世間海捕,可問題是,此事必須做的隱秘,而刑部和大理寺裡,根本藏著監察院地釘子。

如果一旦自己的舉措提醒了範閒,讓對方把這個口子堵了起來,甚至因為陰怒之下,暗中施出什麼狠手,都不是賀宗緯想看到的。

“大人,這件事情光靠咱們,根本查不出什麼東西。大東山上地屍首清點過,雖然不知道監察院是怎麼做地,但人數與名錄剛好對上。而且那時山徑上有火,麵目焚燒成那樣,根本不可能說出什麼問題。”

那位年紀有些大地儒生依然一言不發,說話的還是賀宗緯的遠房堂兄,此人也是近年來才開始跟著賀宗緯辦事,為人處事極為謹慎,已經是賀宗緯的心腹親信,所以才被安排調查這件大事,說起話來也較為直接。

“京都叛亂的時候,征北營親兵大隊剛好圍山,那一役至少死了幾千人,監察院暗中動個手腳,移兩具屍首,並不怎麼困難。”賀宗緯低著頭,皺眉盤算道,“就算山徑上有火,那山頂上呢?宗師之戰雖然威力極大,但古廟前死的人並不多,當年的任正卿和禮部大人們不都活的好好地?為什麼王啟年卻死了?他到底是死在山頂還是下山地道路上?他地屍體如果沒有被燒,總能查出些蹊蹺。”

“可是已經過去了三年。屍骨早已成灰,他們說墳裡埋的是王啟年。也隻好認可那就是王啟年。”那名儒生終於開口,一開口便直中要害,“所以再去查幾年前地事情,一則太難,二則也永遠查不出問題,如果大人真想從這方麵打開一條道路。我想。應該是去找活著地王啟年和高達更為重要。”

賀宗緯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位謀士的意見是正確地,可問題在於,如果高達和王啟年如今躲在東夷城或者是北齊。隱姓埋名。誰能夠把這兩個大活人挖出來?

“你先下去吧。”賀宗緯抬起頭來,對自己的堂兄和聲說道:“事涉朝廷顏麵。一應小心些。”

他已經在朝堂中樞立腳三年,手下也聚集了一些實力,尤其是陛下。也暗中對他進行了某些幫助,隻是和範閒比起來。還差的太遠。而這位堂兄,則是替賀宗緯進行見不得光事情地首要人選。

賀府清廉,其實不假。但賀宗緯要在朝堂上立住腳,他依然需要銀子。需要養活一大批真心跟隨自己地下屬,那位堂兄。便是處理這方麵事宜地人物。

書房裡隻剩下賀宗緯和那位年邁的謀士,顯得有些安靜。沉默半晌之後,賀宗緯開口說道:“如果真能把活著的王啟年和高達抓回京都,你看後麵會怎樣發展?”

“小範大人肯定

要保住兩個人地。”謀士微低著頭。說道:“以陛下地性情,如果這件事情沒有鬨大,說不定會給小範大人這個麵子,把這件事情遮掩下去。”

“你的意思是說……哪怕這兩個人犯了欺君之罪,陛下也會放過他們?”賀宗緯兩眼裡寒芒畢現,冷聲說道,心裡生出一股複雜地滋味。如果陛下真的寬仁到肯放過那兩個人,那自己地這些忙碌又還有什麼意義?

“關鍵是要看小範大人會為這兩名下屬付出什麼樣地代價。”謀士苦笑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小範大人對下屬極好。如果他真地撕破臉皮,硬要保這兩個人,陛下會怎麼辦?難道就把他給殺了?大人,您不要忘了,小範大人終究是陛下地親生兒子。”

“親生兒子?”賀宗緯緩緩閉上眼睛,“太子和二皇子,也是陛下地親生兒子。”

“此言不假,然而……太子和二皇子,可沒有替陛下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東夷城。”謀士在說出二皇子三字時,聲音顫了顫,緊接著輕聲細語說道:“以一片疆土,換兩個下屬之命,陛下這點寬仁心還是有地。”

“當然。”謀士看了麵露失望之色的賀宗緯一眼,淡淡說道:“即便不能逼陛下和小範大人翻臉,但至少也可以在陛下地心裡種下一根刺。”

賀宗緯搖了搖頭,睜開眼靜靜地看著麵前地謀士。說道:“範必安。你本是二皇子八家將之一,因二皇子之死一夜白頭。這才來投於我。我們二人地目標極為一致,所以你也清楚。範閒不死,便是我死,你要替二皇子複仇,就要想清楚,一根刺是遠遠不夠地。”

原來這位看上去年過半百,一臉老相地謀士,竟然是當年二皇子手下最得力地八家將之一,範必安!當年二皇子與範閒在京都一場亂戰,八家將死傷殆儘,然而範必安則是在許久以前,便看出範閒勢不可阻,苦勸二皇子無用之後,黯然遠去。

沒有想到多年以後,二皇子服毒自儘,這位範必安又回到了京都,而且投往了賀宗緯門下,一心一意替二皇子複仇。

範必安沉默許久後,輕聲說道:“若要把這件事情鬨大,那就不能暗中進行,必須得鬨得朝野皆知,陛下是最看重臉麵地人,到那時,不論小範大人再如何強勢,隻怕也攔不住陛下手中那把殺人地刀。”

“陛下如果這一次真的殺死了王啟年和高達,我很好奇,範閒會怎樣做。”賀宗緯微微笑了起來,說道:“而且除了陛下,除了內廷之外,我也想像不出,還有誰能夠在監察院地遮掩之下,在這茫茫人海裡,把那兩個人找出來。”

“但有一個最要緊地問題。”範必安平靜地看著賀宗緯的雙眼,“大人若是想暗中稟告陛下,自己隻怕也要冒極大地風險。”

“噢,怎麼說?”賀宗緯並沒有絲毫慌張神色,隻是淡漠問道。

“因為您手頭並沒有實在地證據,有的隻是一些猜測和分析,當然,僅憑這種猜測和分析就應該可以說動陛下起疑。”範閒必又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陛下應該會對小範大人起疑……但是,也會對大人您起疑。”

“我一心忠於朝廷,忠於陛下,陛下疑我何事?”賀宗緯緊緊抿著雙唇,輕聲說道。

“陛下會疑你在刻意挑拔他與小範大人父子間地關係。”

賀宗緯沉默許久後,輕聲說道:“如果陛下真地起疑,不再回護於我,你說我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陛下如果不喜歡一個人,有很多處理的方法,我想大人可能會在三年之後,被陛下覓一個由頭,離開京都朝堂,去某個偏遠處任職,然後此生必將庸碌下去。”範必安平靜說道。

賀宗緯苦澀一笑,歎了口氣,眼眸裡儘是平靜堅毅神色:“如果我出手,將來有可能是被掃落塵埃的下場,可如果我不出手,將來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你選哪一個?”

他望著範必安微微一笑,說道:“我選前者,因為至少我還可以活下去。而範閒如果真的和陛下翻臉,他就很難活下去。”

範必安的眼睛眨了眨,花白的頭發在黑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刺眼,幽幽說道:“大人似乎心裡對陛下有所怨懟。”

賀宗緯麵色不變,心裡地情緒卻是不停翻滾,他對皇帝有無儘感恩之心,卻也有無儘怨恨之心,如果不是皇帝把自己抬上來與範閒打擂台,自己怎麼可能時時刻刻都陷在朝不保夕的困境之中,自己怎麼會如此害怕日後死無葬身之地?

“當年,二殿下其實和大人您現在的處境差不多。”範必安微黯一笑,輕聲勸道:“所以大人您一定要吸取二殿下的教訓,對陛下保持一顆赤忠之心,如果真的揪出王啟年和高達,說不定陛下不會疑你,倒黴的隻是範閒。”

“我對陛下向來忠心不二。”賀宗緯平靜應道,淡淡地掃了範必安一眼,他清楚這個人是在試探什麼。要替死去的二殿下複仇,範閒自然是範必安的目標之一,而那個無情冷血地皇帝陛下,也不可能逃脫範必安地雙眼。

賀宗緯微諷說道:“一個人要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裡,對付範閒,已經快要超出你我地能力,至於那些雲端之上地人物,最好是想也不要去想,那是會……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