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兩個人的戰爭之開幕(2 / 2)

慶餘年 貓膩 11948 字 6個月前

問題是,陳萍萍能夠輕鬆掌控場間的局勢嗎?三十輛馬車裡的弩箭總是有限地,黑暗裡的劍手總是有數地,三千六百名京都守備師衝殺過來。監察院又真的能抵擋多久?

史飛的眼睛眯了起來。他將陛下的那封密旨記得清清楚楚,除了陳萍萍……一個不留!

一個不留!

“想來陛下是讓你一個不留。”陳萍萍帶著淡淡地嘲諷看著他。“我是憐惜慶國的子民,憐惜這些守備師地軍士,所以才給你一個機會,不然我也可以讓你們一個不留。”

史飛不相信這句話,他靜靜地看著陳萍萍,必須在這位恐怖人物和陛下地嚴旨之間做選擇。高達他必須抓回去,這裡的人必須死了,隻是他或許都沒有想明白,從一開始地畏怯,以及將密旨交給那名親兵開始,他就沒有膽量去奢望能夠真的將這些監察院的人殺光。

幫助史飛做出選擇的,是四周小山丘上忽然浮現出來的一道黑線,這些黑線從每一處山丘上浮了起來,在銀色的月光下,就像是有人用一根很黑的炭筆,給這些並不出奇的山穀線條加粗了許多。

這些黑色的線條都是一個一個的人組成,更準確地說,是由一個黑色的騎兵,加上一個黑色的騎兵,無數的黑色騎兵連綿站在山頭,組成了這些黑色的線。

黑騎。

車隊裡一直警惕注視著田野裡的騎兵,手裡緊握著弩箭的監察院官員們的唇角都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他們並不知道陳老院長已經做了一個令人驚駭的決定,他們隻是看著山上那些似乎無窮無儘的黑騎兄弟,再一次確認了,在慶國內部的山野裡,監察院永遠是戰無不勝的。

與監察院官員們的情緒相反,當那些黑色的線條出現在山丘之上,漸漸在銀色的月光下變得清晰,亮明了那些如同帶著幽冥之意的黑色盔甲後,前來撲殺監察院的京都守備師騎兵們,都陷入到了一種惶恐與絕望的情緒之中。原來不是自己包圍監察院,而是監察院包圍了自己,而包圍自己的,則是監察院最強大的武力,天底下最厲害的騎兵,黑騎!緩緩收回落在黑騎處地目光,黑騎距離這邊還有一段距離,但他知道黑騎的實力,如果這些黑騎就這樣衝下來,隻怕自己這些京都守備師的騎兵,沒有一個能夠活下來。

更令史飛感到憤怒和驚駭的是,監察院強大的黑騎,一向被朝廷嚴旨限製在千人以下。而此時這些山丘上的黑甲騎兵,明明超過了四千人!

他霍然回首,盯著陳萍萍說道:“您早就知道陛下會命我在達州伏擊?”

“不,我從來不用去算這些,我隻知道陛下……舍不得我走。”陳萍萍冷漠地看著他,“現在你可以思考一下我的條件了。”

史飛的身軀憤怒地顫抖了起來:“朝廷嚴令黑騎不過千!這是謀逆!”

陳萍萍麵容平靜地看著他,說道:“那又如何?”

史飛被這一句話擊的信心全喪。若有所失地僵立在輪椅之前,片刻後沙啞著聲音說道:“陛下不親自出手,這世間沒有誰能夠留住您,您為什麼不走,卻要等我出現?”

“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想著要走。”陳萍萍平靜地看著他,緩緩說道:“我……隻是來送人的。”

史飛回到了自己的部屬之中。守備師的騎兵沒有紮營,隻是有些疲憊無措地各自分營而立,一股喪敗和無奈的情緒籠罩在數千騎兵之中。身為慶國驕子的守備師精銳騎兵,在京都外已經跟隨監察院車隊好幾天地時間,然而直到此時此刻,他們才知道,原來在那位輪椅中老人的眼裡,自己這幾千名看似強大的騎兵。隻不過是個笑話。

史飛閉著雙眼休息,他早已經答應了陳萍萍的所有條件。在這樣的局麵下,也容不得他不答應,他隻是依然不明白,像陳老院長這樣算無遺策的人物,明明已經給自己安排了黑騎前來接應。為什麼此刻卻願意隨京都守備師回京。

陛下所有地想法都落在了陳老院長的推測計劃之中。史飛閉著雙眼,對陳老院長的敬畏。又到了另一種層次,他知道場間能夠控製一切的,果然隻能是陳老院長,而永遠不可能是自己。

黑色車隊的前方已經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幾十名監察院的官員正跪在那輛黑色的騎輪麵前,拚命地叩首,苦苦哀求輪椅上的那位老人家不要跟隨京都守備師回京。

到了如今時刻,所有地監察院官員都知道了皇帝陛下究竟在想什麼,如果陳老院長真的回了京都,那根本沒有什麼活路可言。監察院官員入院之初,便要接受忠於慶國,忠於陛下地教育,然而一路護送陳萍萍返京的監察院部屬,是跟隨他最久的人,內心深處雖然依然忠於慶國忠於陛下,可是當陳萍萍的生命受到嚴重威脅的時候,他們從本能裡站到了陳萍萍地背後,做為他那根並不健康地背梁的替代品。

他們是監察院地人,而監察院是陳萍萍的監察院,這個陰暗的院子早已經打上了無數陳萍萍身上散發的陰寒烙印,就算範閒這幾年如此光彩,可依然無法將這些陰寒味道全數驅除。如果說世上真有人格魅力這種東西,如果說陰暗人格也有魅力,那陳萍萍無疑是世間最有魅力的那個人,讓所有的親信下屬都死心塌地。

陳萍萍輕輕撫摩著輪椅的扶手,輕輕敲打著,發出嗡嗡的聲音,他欣慰地看著麵前跪了一地的下屬們,臉上沒有絲毫離彆時的傷感,有的隻是對一生事業的滿足。

他要回京都,他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京都,而這些與他的事業無關,與慶國的將來無關,與監察院無關,隻是與他自己的人生有關。

“我隻是回京和陛下聊聊往事,哭什麼哭?”他皺著眉頭,不讚同地掃視了一眼,所有的監察院官員都住了嘴,有幾個正在痛哭的官員更是慚愧地低下了頭。

這些監察院的下屬們怎麼也不能理解,就算陛下想對付老院長,可是眼下院長已經掌握了全部的局勢,那邊廂史飛大將帶領的京都守備師精銳騎兵,已經變成了秋後地螞蚱。連一絲勇氣都找不到,為什麼院長還要回京都送死!

至於皇帝陛下為什麼要對付老院長,這些部屬並不清楚,隻是下意識裡認為,大概這就是曆史的必然吧,老院長知曉陛下太多陰私?

陳萍萍有些疲憊地將這些下屬驅走,隻留下了一直守在身邊的那名二處副主辦,他靜靜地看著他。說道:“我算過日子,安之他要回京還需要很多天,按道理來說,沒有誰能夠提前把消息告訴他。”

那名官員低著頭,歎息著說道:“您下的決定,我們誰都無法改變,或許隻是小範大人能夠改變這一切。”

“不。這件事情連他也改變不了。”陳萍萍冷漠地看著他說道:“你不要以為自己是世上跑的最快的那個人,就想著要去告訴範閒什麼,我留你在此,就是要告訴你,這是我的命令,稍後你隨黑騎送這三十輛馬車直入江北。要用最快的速度進入東夷城,然後找到我先前給你說地那個人,通過他找到十家村。”

那名官員沒有想到老院長會一句話便戮破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那張僵硬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悲哀的情緒。

“彆一時哭一時笑,不然這麵具也遮不了幾天。”陳萍萍冷漠地看著他,“王啟年,當初你自行其事從大東山上逃了下來。你自以為是替範閒著想,但你想過沒有給範閒。給我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原來這位戴著麵具的官員,正是失蹤三年之久的王啟年!範閒知曉他在陳萍萍地安排下消聲匿跡,暗中也曾經想過查探一下,思念許久,但想必他怎麼也猜不到。陳萍萍居然就把王啟年安排在了監察院裡!

王啟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您為什麼要回去?難道您不認為。無論最後您是死是活,小範大人都會陷入您不想讓他陷入的麻煩之中?”

陳萍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冷漠地看著自己的黑色車隊,心裡忽然覺得這些黑色是如此的順眼,如此的令人心生歡喜。

京都守備師老老實實地讓開了道路,二十九輛黑色的馬車在監察院官員傷心憤怒諸多複雜情緒地包圍中,在那些陳園美姬哭泣的呼喚聲中,繼續沿著官道前行,向著慶國的東方前行。

那個黑色的輪椅卻留了下來,孤伶伶的留了下來。陳萍萍抹了抹鬢角的飛發,微笑著對身後的老仆人說道:“你的身體比我好,何必陪我回去送死。”

老仆人咧著嘴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山丘上地那些黑色線條已經截斷了一批,有一部分黑騎已經開始暗中跟隨三十輛黑色的馬車開始離開,而還剩下許多黑騎,依然冷漠地駐守在山上,監視著京都守備師地動靜。

史飛一臉平靜地來到了輪椅的身前,沉默片刻後說道:“末將代守備師謝過老院長不殺之恩。”

陳萍萍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史飛低著頭問道:“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

“如果先前我要走,你會怎麼辦?”陳萍萍雙眼微眯,看著遠處官道上的點點火光。

史飛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是陛下的臣子,就算明知不敵,我也要拚殺至最後一人。”

“是的,這就是妥協,我留下,你少死幾個人,我監察院地兒郎也少死幾個人……要知道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地命這麼不值錢過。”陳萍萍笑著說道:“我是一個老人了,命真的不值錢了。”

“京都守備師忠於慶國,監察院忠於慶國,我也忠於慶國。”輪椅上地老人溫和說道:“我這一生殺了不少人,卻隻願意殺害敵人,而沒有殺害自己人的習慣。”

史飛不解,尤其是不解所謂忠於慶國,這超製的四千名黑騎算是什麼?抗旨不遵算是什麼?

陳萍萍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平靜地坐著,在他的心裡,慶國是慶國,陛下是陛下,這二者從很多年前,在他的心中便不是一回事。他想回去京都問問那個男人,卻不願整個慶國因為自己與那個男人的破裂而陷入動蕩之中,更不願意朝廷與監察院的戰爭,讓無數慶國的百姓流離失所。

所以他選擇了回京,而讓監察院在京都守備師的麵前退走,歸根結底,這是陳萍萍與慶帝兩個人之間的戰爭,而他們兩個人都不希望這件私事變成慶國內部的戰爭。

“回吧。”陳萍萍輕聲說道。

“是……院長大人。”百般滋味浮現在史飛的心中,他招手喚來了監察院專門留下的那輛黑色馬車,極為恭敬地對陳萍萍行了一禮,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抱著這輛黑色的輪進入黑色的馬車。

山丘上那條黑騎組成的線條就在這刹那,忽然變得有些淩亂。坐在車門處的陳萍萍似乎有所感應,霍然回首望去,眼神淩厲無比!

轉瞬間,黑騎無奈而悲哀地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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