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七日(2 / 2)

慶餘年 貓膩 8457 字 4個月前

然而即便如今地範閒隻是一介自身,可是京都地百姓依然習慣在茶餘飯後津津有味地閒談中稱其為小範大人,那些躲在各自府內緊張旁觀此事進展的官員們則依舊習慣稱其為小公爺。

因為他們都知道。就算如今的範閒已經被陛下貶成了一介草民。可是隻要他不死,不入獄。他依然隨時有可能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位大人物。

沒有人敢輕視範閒的存在。甚至出乎很多官員地意料,範閒明明觸犯了無數慶律,無視朝廷。而且殺了那麼多地人。可是在民間地議論中,依然沒有生出太多對範閒不利地言論。

在陛下與範閒地這場戰爭之中,慶國第一次出現了輿論並不全然在宮裡的奇怪狀態。或許是因為範閒雖然在範府外殺人。但他做地並不誇張。除了第一日和第二日之外。他的殺氣已經收斂了極多。而且他殺地人都是宮裡派出來地眼線,和普羅大眾又有什麼乾係?或許是因為很多京都百姓,曾經看見過那一場秋雨中。範閒抱著陳萍萍屍首痛哭憔悴地模樣。下意識裡生出幾分同情來。

人類的情緒本來就是這樣古怪,前一刻或許還在叫好喝彩,下一刻或許就開始沉默緬懷。千古以降無數法場上,無數死亡麵前。其實都曾出現過這樣地進展。

但真正能夠讓一介自身地範閒。依然擁有不少民間議論支持的根基。還是在於他這些年地所作所為。那些光輝地舊事不需要一件一件地提出來計算能量,也不需要去管陳萍萍當初利用監察院八處。為範閒做了多少事情。事實便是如此,自從數十年前帶領慶國鐵騎踏破舊朝河山。生生開辟無數疆土地皇帝陛下之後,南慶唯一能夠稱得上偶像人物的,大概也隻有範閒一個人了。

如果是在江南。或許範閒能夠獲得地民間支持還要更大一些。因為畢竟他在那裡經營的最久。而且林婉兒打理地杭州會這些年不惜血本地撫恤民眾,早已代替明家,成為了江南貧苦百姓和士子心目中最光彩的名字。

畢竟身在京都。皇城根兒下地子民們就算偏向範閒,可也不可能做出什麼事情來,所以歸根結底,這場戰爭,終究還是範閒和陛下兩個人之間地戰爭,就如同禦書房裡那場戰爭一樣。

七日後一切未定。天下不太平,範府外依舊是秋風陣陣,間有細雨。然而在範閒如殺神一般地清掃下。那些內廷派出的眼線。迫不得已將那張大網向外拉了拉。

皇權地威嚴無疑是至高無上,而死亡地恐懼也是至高無上。在這種夾攻之中。內廷的監視毫無疑問會露出破綻,範閒冷冷地站在府門口。靜靜地看著四周的動靜。心裡卻想起了婉兒那天地話語,眼眸裡閃過一絲異樣地情緒。

皇帝老子如果要應對範閒這種撕破臉般的反抗。其實還有許多法子。為什麼他不用?這些內廷眼線地外移。究竟是迫於自己這種潑三兒似地搞法,還是皇帝陛下暗中下了什麼旨意?那些眼線是殺之不儘地……

範閒有些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或許宮裡那個男人對自己依然有所溫情,有所寄望,可是他不想讓這種溫情和寄望重新動搖了自己地心。那顆在秋雨中早已經冷卻了的心。

他轉身入了範府。過了沒有多久,一輛送菜的馬車也拐進了範府旁邊的側巷,進了角門,當然在角門之外。這輛馬車接受了最嚴苛地檢查。連每一顆白菜的內層,每一根蘿卜地根須都沒有放過。

負責這些檢查地人都是亮明身份地官員,和那些撒在範府四周的內廷眼線不同,範閒並沒有難為這些人。因為他若要擺脫軟禁的束縛。需要小心的也隻是那些眼線。而不是這些官員。

送菜的馬車沒有任何異樣,官員揮了揮手,讓這輛馬車進入了範府,進了角門處不遠,便是範府地大廚房。自有仆婦前來搬運車上的菜蔬瓜果。

宮裡地旨意下的清楚,範府裡麵的人都沒有可能出去。而外麵的人想進來也是極難。哪怕這輛馬車其實也是直接由燈市口檢蔬司派過來的。從源頭起便在朝廷地監視之中,自然不怕範府或者那些監察院不安份地官員想做什麼。

那輛馬車上的車夫卻在眾人沒有注意地當口兒,悄無聲息地擦著廚房走到了後園。然後在一位範府老仆人地接應下,直接進了一間安靜地書房。

車夫一進書房。看見除了範閒之外還有一位女子。馬上猜到應該是院長夫人。微微一怔後,取下草帽,跪下行禮道:“見過院長大人。”

這名車夫取下草帽後,林婉兒吃驚地掩嘴一呼,說道:“真像。”

那名車夫有些尷尬。卻不敢說什麼。站起身來,直接說道:“這些天府外看守地嚴,所以大家沒敢異動。”

“這是我啟年小組裡地乾將。當年在北齊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範閒溫和對妻子解釋道。這名長相極似自己的監察院官員。一直被藏在啟年小組裡,不過便是他也沒有想到。被封鎖了七日之後,啟年小組冒險進府來與自己搭線地人。居然會是此人。

“不異動最好,什麼都不及自己的性命要緊。”範閒看著那名下屬認真說道。這是他一直向身邊地人。哪怕是最忠誠地下屬不停灌輸地信條。什麼都不如自己的生命重要,王啟年是這樣做的。高達也是這樣做地。

“外麵的網已經鬆了些,我今天要出去一趟。”範閒微微低頭。輕聲說道。

“大人,這樣太過冒險。”那名官員認真說道。他想著既然自己冒險進了府,有什麼話自己去傳便好了。

“不行。”範閒搖了搖頭。那些話太關鍵。必須親自交待到每一個人地耳朵裡。稍有差池,隻怕便會惹出極大地麻煩,他忽然想到,如果王啟年這時候在身邊。什麼事情都好解決多了,以老王頭的本事,在眼線們地注視中偷偷溜進範府。想必也不是什麼太難地事情。

“送菜的馬車是檢蔬司的,你們怎麼進來地?”範閒忽然想到這個問題,目光微凝。有些擔心。

“戴震回檢蔬司了。”那名官員笑著應道。

範閒也笑了起來,戴公公重新做了宣旨地首領太監,隨之而來。他那個本家侄子也回到了檢蔬司的職位上,以監察院當年拾掇戴家爺倆的手段,留些尾巴,此時加以利用,自然是輕鬆之事。

秋日京都地天空,清高而遼遠,雨水從那些如鉛般的垂雲裡灑了下來。讓周遭的景致都變得模糊卻動人起來。範府與皇宮連續七日的硬抗,尤其是那位小範大人連續七日對府外眼線不留情麵的掃蕩,終究是寒冷了大多數內廷眼線的心。因為他們覺得自己這些同僚都是白白死了,看模樣。宮裡那位陛下。似乎永遠不會真地將自己的私生子拿下大獄。為這些同僚報仇。

所以範府外的網在不知不覺間鬆散了。留下了一些可以被人利用地漏洞。而那輛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的檢蔬司的馬車。便從這個漏洞裡鑽了出來。

京都某個僻靜所在,宅巷簡陋。並無大家大戶的深園廣廈。一間小院就安靜地在某個巷尾中。外麵街巷裡賣菜地聲音在此處都清晰可聞,然而已經好幾年了。卻永遠沒有人知道這個小院究竟代表著什麼。

就著微微地秋雨抹去了臉上的麵粉胭脂偽裝,範閒一閃身飄進了小院,然後看到了很多張熟悉地麵孔,看著這些麵孔上麵流露出來地驚喜與驚喜之後的黯然。範閒地心頭微微感動。麵上卻沒有流露出來什麼。

這裡便是啟年小組最秘密的駐地,這裡地監察院官員便是範閒早忠誠的部屬。當京都風聲有異。尤其是監察院內部冒出些很微妙的征兆時,這些啟年小組地成員,便沉默而安靜地離開了自己的崗位。通過不同的途徑,回到了這個小院子裡,等待著範閒地召喚。

很多年前,當啟年小組隻有範閒和王啟年一老一少二人時,王啟年便花了一筆極少的銀子。買下了這個院子,這些啟年小組的成員等若是範閒地眼睛與手臂。而如今範閒要去揮動散於天下間那些親近自己的力量,則必須通過這些忠誠不二地眼睛與手臂。將自己地意誌傳達出去。

這便是他花了這麼多心思。費了這麼多精力。也要親自來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