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冬又至(2 / 2)

慶餘年 貓膩 9066 字 4個月前

不論那位女扮男裝的北齊皇帝在司理理麵前,如何掩飾自己的內心想法,口中隻將北齊朝廷和子民們的利益擺在最前頭,但她無法說服自己。她做的這一切,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南慶地那個男人,那個與她搏奕數年,配合數年,鬥爭數年,最終一朝殿前歡,成為她第一也是唯一的那個男人。

大陸中北部戰爭的消息傳到京都時,已入初冬,今年京都的天氣有些反常,秋雨更加綿密,似乎將天空中的水分都擠落了下來,入冬之後,天空萬裡無雲,隻是一味地蕭瑟寒而高,卻沒有雪。

沒有監察院,抱月樓地情報畢竟都是些邊角的消息,範閒並不清楚北方那場戰役地真實內幕,但這並無法阻止他從中分析出接近真相的判斷。與戰豆豆預料的不一樣,戰事的爆發,並沒有讓範閒憤怒,因為他終究不是一位真的聖人。而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他知道北方那位女皇帝在幫助自己。很難再去憤怒什麼,他隻是有些陰鬱而已。

眉間那抹陰鬱的原因很複雜,或許是他發現自己其實根本沒有辦法影響北齊皇族地想法,就算捏住了對方最大的把柄,可是對方終究是一位君王,會有她自己地想法。另外一個原因,則是此事之後宮裡的態度。

北齊入侵,再退,不收。備戰,這連環四擊,其實都是在替東夷城分擔壓力,但凡眼尖的大人物們都能看明白這一點,於是乎有些人也就清楚了範閒在此中所扮演的角色。雖然了解這一點的人並不多,沒有波及到慶國民間的議論,然而皇宮裡的沉默。仍然讓範閒有些始料未及。

那幾位南慶大人物會震驚於範閒的影響力,震驚於他居然能夠讓北齊人出兵相助,比如前些天難得上府一次的柳國公,那天夜裡,柳氏地父親,在朝中沉默多年,卻餘威猶在的柳國公,語重心長地與範閒談了整整一夜。

他是柳氏的親生父親,算起來也是範閒的祖輩,範閒這些年在京中對國公巷一直極為尊敬。這位國公雖然很少出府,但在關鍵時刻,從來都是站在範閒的一方,所以對於對方的教訓,範閒雖然沉默,但並沒有反駁。

身為慶**人出身,柳國公有些震驚和驚恐於北方戰事與範府之間隱隱的關係,隻是事情無法挑明,所以老人家也隻是上府來警告了範閒數句,提醒了數句。

連柳國公這種不問世事地人物都開始忌憚範閒可能會扮演的角色。宮裡為什麼還會如此平靜?範閒不相信皇帝老子會被北方的異變震驚,更不相信,就算自己的北齊強援袒露在了皇帝老子的麵前,皇帝老子就會生出些許忌憚。

陛下本來就需要一場戰爭,哪裡會害怕北齊人的進犯。隻是這種安靜和沉默。委實有些不尋常。

寒氣漸凝,京都的初雪終於飄了下來。冬月初,逢冬至,京都裡各處民宅裡的大鍋裡開始煮著餃子,各處肆坊裡殺羊的生意好到了極點,街巷每個角落裡似乎都升騰著羊肉湯的美味。

在京都裡沉默許久地和親王府,今天正門大開,有貴客臨門,然而依然無法熱鬨,因為來的人總不過是那幾位。而和親王府外負責護衛的禁軍,用警惕的目光注視著各處的動靜,如今這些禁軍們的作用,更大程度是用來看守這座王府吧。

大皇子抗聖意不回京,這件事情並沒有宣揚開去,隻有朝中幾位大臣知曉,一位領軍在外的皇子,抗旨不遵,這件事情本來就是極為大逆不道,隻是為了朝廷和李氏皇族的顏麵,在燕京大營方麵無法進入東夷城的情況下,朝廷暫時保持著沉默,但沒有人肯放鬆對和親王府的看管。

範閒牽著淑寧地小手,滿臉含笑走進了和親王府,與王妃並排向著那座湖心的亭間走去。林婉兒一入府便被葉靈兒拉走了,這一對手帕交也不知道會去說些什麼事情。

“小範大人還真是每有驚人之舉。”和親王妃粉臉無威,隻是一味的恬淡,她如今也等若是個人質,常年闔府門不出,今日難得冬至,卻將這幾位京都裡處境最微妙的年輕人們請了過來。

範閒夫妻二人,葉靈兒,柔嘉郡主,加上和親王妃和側妃王兒,這已經是慶國皇室裡大部分的人,除了深宮裡地三皇子之外,李氏皇族地年輕一輩,都已經聚集到了王府,偏生這些年輕人如今的處境都很不妙。

“大公主說笑了。”範閒和聲應道:“若說地是滄州城外的事情,我想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北方那位小皇帝陛下,可不是我能使動的角色。”

王妃用一種複雜的神情看著他,幽幽說道:“正因為我知道皇弟他的性子,所以我才不明白,你是怎麼能夠說動他出兵助你。”

“我想這件事情不用提了。”範閒笑著應道:“至少對遠在東夷城的大殿下是好事……隻是王妃你如今一個人在京都,若有什麼不便之事,請對我言。”

王妃微微一笑,很鄭重地行了一禮,如今的局勢雖然變幻莫測,但她知道,自己當年曾經犯過一次錯誤。而現在再也不能犯這種錯誤了,自己的夫君與麵前的這位年輕人。已經綁在了一起,綁在了東夷城中。

“燕京大營劍指東夷,不知道王兒在府裡有什麼感覺。”範閒見身旁的淑寧有些走不動了,將她抱了起來,向王妃問道。小女生聽不懂長輩們在說什麼,好奇地睜著一雙大眼睛,在範閒的臉和王妃的臉上轉來轉去。

“兒性情雖然驕縱了些,但實際上卻是個天真爛漫地孩子,隻是略嫌有些悶。有時候我讓她去葉府逛逛,她就高興的沒法……對了,她曾經想過上範府,隻是你也知道,總是不大方便。”

“了解。”範閒微微一笑,望著王妃說道:“當初便想過,王妃在府裡。王家小姐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這還不是你當初整出來地事兒,對了,瑪索索姑娘還是沒個名份,年紀終是大了……”王妃的眉宇間閃過一絲黯然,如今大皇子遠在東夷,遙遙與朝廷分庭抗禮,她在京都的人質生活自然過的極為淒涼,而府裡偏生還有一個小孩子似的側妃,還有一個天性直爽卻不解世事的胡女,讓她實在有些難堪其荷。

範閒歎息道:“現如今哪裡顧得上這些。不過當初雖然是我這個太常寺正卿弄出來的妖娥子,但你我心知肚明,終不過是陛下的意思。”

話到此處,再說也無味,恰好二人也已經走過湖上木橋到了亭子中間。亭畔一溜全部是玻璃窗,透光不透風,生著幾處暖爐,氣息如春,令人愜意,範閒微眯著眼。看著在亭角裡湊在一起說話的那四位姑娘,不由得在心裡歎息了一聲。

有一年冬至,範閒以郡主駙馬地身份被召入宮中,在太後如冰般的目光下,極無興致地吃了一頓羊肉湯。似乎還是在那一年。大皇子開府請客。正是在這亭中,除了太子之外。李氏皇族所有的年輕人都到了,二皇子也到了。

如今太後死了,二皇子死,太子死了,該死的人,不該死的人都死了,就剩下被鎖於京都的範閒,被隔於東夷的大皇子,被幽於宮中地三皇子,再加上這五位姑娘。

所有的子輩都隱隱地站立在了他的對立麵,難道他就好過嗎?範閒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宮裡的皇帝陛下,站在亭口有些出神,半晌漠然無語。

火鍋送了進來,隻是今天這頓飯眾人吃的有些沉默,大概各自心裡都想到了一些什麼事情。範閒坐在柔嘉的身旁,就像一個和暖可親的兄長一樣噓寒問暖,替她涮著碗裡的羊肉,這亭裡的姑娘們,大概也就柔嘉顯得最為怯弱可憐,雖然宮裡有風聲,靖郡王大概幾天後就會回府了,可是想到一位姑娘家在靖郡王府裡孤獨熬了數月,範閒便止不住地憐惜起來。

沒有仆婦在亭中,大家說起話來顯得隨意許多,便是那位有些拘謹,有些陌生,眼裡泛著趣意的王兒也沒有被冷落地感覺。範閒起身去亭角去拾銀炭,眼角餘光裡,卻瞧見葉靈兒跟了過來。

“我知道你心疼王兒。”範閒站起身來,望著她輕聲說道。王蟬兒將來會是什麼樣的結局,是不是像葉靈兒一樣變成年青的寡婦?誰也不知道。

葉靈兒歎了口氣,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縱馬行於京都街巷的俏女子了,說道:“師傅,難道你就這樣和陛下一直鬨下去?”

範閒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問死我了……不過陛下的眼裡隻怕根本沒有我,再過幾天,或許西邊就有消息傳過來,你幫我打聽一下風聲,樞密院裡暗底下有沒有什麼動靜。”

“政事方麵,父親可不會讓我插手,我又不是孫顰兒。”葉靈兒嗔了他一眼,旋即麵色微黯說道:“我不知道師傅你在做什麼,我隻想勸你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