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殿前歡儘須斷腸(1 / 2)

慶餘年 貓膩 10325 字 3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皇城根腳下這溜平房看著不起眼。卻是門下中書的議事要地,從後廊通過去一個庭院,便可以直接入宮,最是要害之地,禁軍和侍衛們地看防極其森嚴,便是當年叛軍圍宮,也沒有想過從這裡打開缺口,因為門下中書省後方依然有層層宮牆。平房之內更是殺機四伏。

打從慶曆四年春離開澹州。一晃眼也快七年了。除卻在江南斷斷續續呆了兩年外。範閒這第二世的時光,真正精彩緊張銘記於心的時光,倒有大部分都是在京都裡,他地身世身份較諸慶國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入宮太多次。就像回家一樣輕鬆自在。不論是監察院提司地身份,還是皇帝私生子的身份。都讓宮禁對他來說不存在。

初七這天。範閒就像遛彎一樣,遛到了皇宮下麵這溜平房。雖說年節剛過。但門下中書依然繁忙。各部來議事的官員。在外圍。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在雪中打著黑布傘地人物。而進了內圍,那些負責檢查的禁軍侍衛,卻是在範閒溫和的笑容下變傻了,怔怔地看著他就這麼走了進去。

範閒來地太自然,太順理成章,所有的禁軍侍衛都看熟了這位年青大人出入皇宮無礙,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就讓他這樣穿過了層層禁衛,直接來到了門下中書地大房裡。

大房裡有兩處熱炕,

上麵胡亂蓋著幾層事物,

子四處堆滿了各地來的奏

網章以及陛下擬好的旨意。墨台和紙張在桌上胡亂堆著。大慶朝廷中樞之地,辦公條件看上去並不好,幾位當差地大學士和一些書吏官員正在忙碌著,直到範閒放下了那把流著雪水的黑傘。

門下中書大房裡一片沉默。所有地人怔怔地看著範閒,不知道這位被陛下嚴旨懲戒的大人物。為什麼今天會突然出現在了這裡。

當範閒行走在京都街巷中時,京都裡各所酒樓,各處衙門裡已經發生了變動。然而此次狙殺行動地時機掐地極準。當範閒走入門下中書大房時。京都四麵八方複仇的火頭才剛剛開始燃燒起來。消息也沒有傳到宮裡。

對於範閒的突然來臨。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離門口最近。貪那明亮天光地潘齡大學士,這位已然老邁的大學士睜著那雙有些老花地眼睛,看著範閒咳聲說道:“您怎麼來了?”

自幼範閒便是學潘大學士地字,也靠潘大學士編的報紙掙了人生第一筆銀子,雖說在京都裡沒有打過兩次交道。然而範閒對老人家總是尊敬地。笑著應道:“陛下召我午後入宮。剛走到皇城洞口。忽然就下了雪。想著老站在雪裡也沒個意思,所以便來這裡看看諸位大人。”

此言一出,大屋內地所有人才想起來。今天晌後陛下確實有旨意召範閒入宮。放下心來,各自溫和笑著上前見禮,門下中書與下方各部衙門官員不一樣,最講究的便是和光同塵。威而不怒。尤其他們是最接近陛下地官員,自然清楚範閒在朝廷裡的真正地位。誰也不敢怠慢。

賀宗緯最後一個站起身來。走了過來。他的表情平靜之中帶著一絲自持,他一出麵,整個門下中書省地大屋內頓時安靜,便是連潘齡大學士也咳了兩身。佝著身子離開。

誰都知道賀大學士眼下正領著陛下的旨意。拚命地打擊著小範大人殘留下來地那些可憐勢力。眾人更知道,這些年裡。小範大人和賀大學士從來沒有和諧相處過。一次都沒有,而眼下時局早已發生變化,賀大學士紅到發紫,在門下中書省裡的地位竟隱隱要壓過胡大學士一頭,麵對著如今陷入困局地範閒。他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

“許久不見。”賀宗緯溫和地看著範閒說道:“時辰還沒到。先坐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免得呆會兒在禦書房裡又要枯站半天。”

這話說的很溫和。很誠懇。很風輕雲淡,令人動容,那種發自語句深處的關心之意,便是誰也能夠聽得出來。賀宗緯此時的表現,給人地感覺似乎是。這兩位南慶朝廷最出名地年輕權貴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問題。

可是真正聰慧之人一定聽出了彆地意思。這是勝利者對失敗者地寬容,這是居高臨下地一種關心。

範閒地唇角微微抽動一下,似笑非笑,然後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麵前這位皮膚有些黝黑的大學士,停頓片刻後。平靜說道:“我今日來此,便是想找你說幾句話,是啊。我的時辰還未到……你地時辰已經到了。”

這句話沒有誰能夠聽明白,便是賀宗緯自己。也沒有聽出這句話裡的陰寒背景音,他微微一怔。皺著眉頭看著範閒。似乎想說幾句什麼話,不料卻聽到了門下中書省大屋外麵傳來了一陣嘈雜之聲,亂嘈嘈的聲音裡麵還夾雜著幾聲壓抑不住地驚呼。

“如此慌亂,成何體統!”賀宗緯麵色微沉,看著衝入門來地那名官員。微怒斥道。

“大人!大理寺程副卿及都察院新任左都禦史郭錚,當街被殺!”那名官員驚恐地道出先前外麵傳過來地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整個大屋內頓時變得像炸開一樣,驚呼之聲大作,門下中書地官員替陛下管理著大慶朝廷。什麼時候聽說過如此等級地朝廷命官當街遇刺地事情!

賀宗緯身子一僵。大理寺副卿和禦史郭錚,都是他地親信,尤其是郭錚此人,向來視範係為心腹大敵。在江南替他辦了不少大事。替陛下立下大功,才被他覓機調回了京都,結果剛回京都……就死了?

他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蒼白。迅即回複平常,猛地抬起頭來,盯著範閒那張俊秀地麵容。雙眼一眯。寒光大作。

沒有等賀宗緯開口說話,範閒輕垂眼簾。在一片驚歎之聲中輕聲說道:“戶部尚書也死了。還死了兩位侍郎。這裡是我擬的名單。你看一下有沒有什麼遺漏。”

範閒說完這句話。從懷中取出一張薄薄地紙條遞了過去,賀宗緯的手難以自禁地顫抖了起來,接過紙條粗略一掃。便看見了十幾位官員地姓名職位。全部……都是他地親信官員!

當範閒將那個名單遞給賀大學士之後,整個門下中書省的大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安靜的連一根針落到地上也能聽到。

範閒隨意地一抹鬟角。將指間拈著的那根細針插回發中。平靜說道:“我不想濫殺無辜官員,所以請你確認一下。如果這些都是你的人,那我就放心了。”

那張寫滿了姓名地紙條飄落到了地麵上,室內一片安靜。到這個時候。誰都知道今日京都裡的那些血腥都是麵前這位小範大人做出來的,隻是不知道他說地是不是真地,難道那些朝廷官員,今天全部都死了?

賀宗緯了解範閒這個人。所以他知道範閒說地不是假話。紙上那些姓名想必此刻都已經化成一縷怨魂,他抬起頭來,眸子裡燃著怨毒的冥火。死死地盯著範閒,他不知道範閒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是死路一條?在這一刻。賀宗緯竟覺得有些隱隱的驕傲,自己居然把範閒逼到了魚死網破這條道路上。

“為什麼……來人啊!抓住這個凶徒!”為什麼三字沉痛出口,誰都以為賀宗緯要當著諸位官員地麵,怒斥範閒非人的惡行。誰也沒有料到,話到半途,賀宗緯便高聲呼喊了起來,而他地人更是用最快的速度,向著諸位官員的後方躲去。

還是賀宗緯最了解範閒,既然對方已經不顧生死。在京都裡大殺四方。自然存著以死搏命的念頭。看對方在入宮之前,專程來門下中書放傘。自然不僅僅是要用這些死人地姓名來奚落打擊自己。而是要……來殺自己!

直到此時,依然沒有人相信範閒敢在皇城根下。在慶國中樞地莊嚴所在地。暴起殺人,但賀宗緯相信,他知道麵前這個狠毒的年輕權貴。一旦發起瘋來,什麼都敢做。所以他不顧大臣體麵。一麵驚恐地呼喊著禁軍護衛。一麵拚命地向大臣們的後方逃遁。

範閒沒有去追他,隻是用一種垂憐和恥笑地眼神看著他地動作,看著眾人之後。那張蒼白地臉。

畢竟是皇宮前地門下中書。早在賀宗緯呼喊之前。就已經有禁軍和大內侍衛注意到了此間的動靜,而一旦發現事有不協,十幾名侍衛和三名禁軍將領已經衝入了門下中書省地大屋,拔出了腰畔地佩刀,警惕地將範閒圍了起來。

就算範閒再厲害,也不可能在轉瞬間便殺出這些內廷侍衛的包圍,看著這一幕。所有人都放心了些,而人群之後的賀宗緯臉色也稍微好看了些。蒼白之色不見。反多了兩絲紅潤,他在後方厲聲喝道:“速速將這凶徒拿下!”

人地名。樹地影,就算人人都知道今日京都裡的那些鮮血,都是小範大人地一聲令下所淌出來地,可是在沒有查清之前。誰敢上前拿下範閒?尤其是範閒沒有先動手地情況下。那幾位禁軍將領和內廷的侍衛。怎麼敢貿然撲上?

皇城腳下一陣荒亂,調兵之聲四起。不過瞬息時間,門下中書省大屋外便傳來了無比急促的聲音,不知道多少禁軍圍了過來。將這間大屋團團圍住。將範閒和實際上控製慶國朝廷地這些官員們圍在了屋內。

範閒此時縱是插上了一雙翅膀。隻怕也飛不出去。然而他似乎也不想逃走,隻是安靜地看著人群之後地賀宗緯,很隨意地向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不知道駭破了多少官員的膽魄。大屋內一陣悚呼。而那十幾名圍著範閒的侍衛則是逼上了去。

範閒站住了腳步。隔著眾人地人頭。看著不遠處的賀宗緯平靜說道:“或許如很多人所言。其實你是一位能吏明吏。將來極有可能成為名入青史的一代名臣。”

然後他搖了搖頭,說道:“然而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繼續活下去。說來也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這麼厭l憎你。這種厭憎簡直是毫無理由……你的功利之心太重。時刻想踩著彆人爬上去,而這種做派卻是我最不喜歡的。”

“即便不喜歡。頂多也就是打你兩拳頭做罷,但沒料到後來你竟將自己地一生投入到對抗我地事業之中。”範閒微微笑道:“很可惜。這個事業並不如何光彩。反而給了我更多殺你地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