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2 / 2)

大師兄溫和守禮,脾氣也好。

除了劍法實在比她高處太多這點,總讓桑寧寧有種緊迫感,其他根本挑不出任何錯處。

倘若連大師兄這樣好脾氣的人都被逼成了怨魂——

“……那這個世間怕不是沒救了。”桑寧寧不自覺地喃喃道。

婉娘瞧著有些稀奇。

她並非是真的在和桑寧寧閒聊,而是在企圖用言語勾得她心神動搖。

隻要桑寧寧有一絲一毫的分神,婉娘的怨氣就可以趁虛而入,從而操控她的軀殼,以此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她沒有。

就連假設她的哥哥變成了怨魂,她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她是真的相信她的哥哥如皎皎明月不染塵埃,永遠不會成為如怨魂這樣肮臟低劣的存在。

就像……

就像她阿父阿母,大概也沒想過,她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婉娘一時無言。

她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清醒了很多,想到了以前的事,以前的人。

“那六個人,是你殺得嗎?”桑寧寧冷不丁地開口。

婉娘將頭猛地翻轉過來:“六個?”

桑寧寧摳了下掌心,麵上仍不動聲色:“兩個是陳老爺的侍妾,兩個是小丫鬟,剩下的兩個是小廝。”

婉娘盯著桑寧寧的眼,忽得發出了一陣笑:“沒有小廝。”她笑出了血淚,猩紅蜿蜒流下,與緋色交融,在最末端消失不見。

“她們、我們都是藥引。”

果然如此。

桑寧寧手指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劍柄。

劍柄溫潤,質地如玉,和他的主人一樣。

在這一刻,桑寧寧似乎看見容訣站在她麵前,笑語晏晏。

她深吸了一口氣,直視婉娘,平靜道:“我要問過我的兄長,再給你答複。”

婉娘語帶嘲諷:“怎麼什麼都要問你的哥哥?小妹妹,總這樣黏人,可是會被人厭煩的。”

厭煩……麼?

桑寧寧難得遲疑了一秒,但還是沒有改變自己的決定。

“因為你很在意我的哥哥,我怕你害他。”

所以她必須讓容訣知道。

桑寧寧毫不遲疑地搖動了腰間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看不懂婉娘的所作所為,但是沒關係。

反正容訣腦子好,來了後,大概一眼就能看出

這個緋魂怨女在想什麼。

婉娘:“……”

這對兄妹,感情倒是真的好。

幾乎就在那小風鈴響起的一秒,若有若無地花香倏地在室內彌漫,而後一道身影落下。

因著是晚間,容訣的相貌沒有絲毫遮掩,一身月白衣袍,衣擺處是佛頭青色,更襯得他氣度高華,溫潤清雅。

就連婉娘都有一瞬的驚豔,然而不等她開口想要說什麼,就發現自己被釘在了原地,竟然分毫動彈不得!

能做到這點的,若非是比她還要強的怨鬼,就隻能是靈力過人了!

頃刻間,婉娘就做出了判斷。

這位兄長定然是個極厲害的修士!

可是既然他能一招製敵,又何苦讓他妹妹打頭陣?

婉娘一雙血目瞪得極大,容訣卻像是半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站在桑寧寧與婉娘之間,嘴角勾起了一個淺笑,兀自看向了桑寧寧。

“怎麼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桑寧寧立即將方才所有事情說了一遍,除了“兄長變成怨魂”的那段話外,沒有絲毫遮掩。

“嗯……”容訣應了一聲,似乎有些苦惱,“所以阿妹打算如何解決呢?”

他將選擇權交到了她手裡。

這種感覺很奇妙,從小到大,但凡遇上這種大事的時候,從來沒有人聽取過桑寧寧的意見。

桑寧寧攥緊了拳頭,不自覺地將一小片衣角也拽入掌中。

掌心微微出汗,有些潮濕,正如此刻的心尖眼中,泛著說不出酸澀與沒來由的惶恐,比剛才驟然見到怨魂時更甚。

久到桑寧寧都不自覺的產生了懷疑。

原來她真的能產生這樣持久的情緒嗎?

“我——”

“你不用考慮那麼多。”容訣輕聲道,“你隻需要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麼。”

她想要做什麼?

她想……

“……我想讓她進入宴席。”桑寧寧緩慢地開口,幾乎是有些磕磕絆絆地說著自己的觀點,“不管是誰出賣了這個計劃,但如果這一切屬實,我想讓她進入宴席。”

想讓她手刃仇敵,想讓她報複回去,想讓真相大白,想要讓駐顏丹再不出現。

桑寧寧頓了頓,終究還是把這話咽了下去。

她隻說:“我想要讓她……親手殺死那些害了她的人。”

這是這樣嗎?

真是溫柔又寬和的想法。

容訣微微頷首,語氣帶著說不出的愛憐:“可以。”

他略一側眸,眼神向後輕掃,隨後不著痕跡地向前半步,完全遮住了身後緋魂怨女的身影,還用靈力硬生生將她的身形縮小了一圈。

婉娘……婉娘憤怒極了。

這個兄長好生奇怪!分明從頭到尾都是她妹妹在欺負她——她半點便宜沒占到不說,現在還硬生生被人用靈力消融怨氣?!

要知道,倘若是純用靈力消融怨氣極為困難,通常要付出

比怨氣更多三倍,乃至五倍的靈力,才能徹底淨化一個怨魂。而現在這個年輕的兄長,就愣是這麼耗費自己的靈力?

婉娘無語凝噎,心頭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

這兄長的腦子,莫不是有什麼大病?

容訣從在意他人的想法。

他上前幾步,笑著望向了桑寧寧:“剛才,是怎麼想起搖風鈴的?”

桑寧寧困惑道:“不是你提醒我的麼?”

容訣臨走前掃來的那一眼,桑寧寧看得分明。

難道是她誤會了?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一隻修長的手就落在了她的頭上,輕輕摸了摸。

“真聰明。”容訣俯身垂首,對著桑寧寧彎起眉眼,笑如春水,“不愧是我的妹妹。”

從發間落下的手恰好碰到了她的耳垂,桑寧寧輕輕顫了顫。

心中的恐懼似乎又降低了一點。

容訣似乎並未察覺到桑寧寧的異樣,他蹲下身,整理了一下桑寧寧的衣領,不知從何處摸出來了一套衣裙,握著桑寧寧的手,將衣裙放在了她那隻沒有握劍的手掌上。

“我先前去鋪子裡買的,你明日恰好能穿。”

桑寧寧錯愕地抬起頭。

先前?什麼先前?

她幾乎一直與容訣在一起,除了——

容訣嘴角向上挑起,肯定了她的猜測:“就是那個時候。”

——在她去桑家的時候。

桑寧寧的手顫了顫,她低下頭,上好的藍色綢緞在光下如流水淌過,又似春風吹散陰霾露出的晴空。

輕飄飄的,又仿佛重逾千斤。

很難說清桑寧寧現在是什麼感受,大概就像是孤身一人拔劍對向虛空,卻發現在一波又一波的對敵後,再次來的,卻是一陣被春日晚風吹來的月色。

溫柔,乾淨,沒有絲毫虛假。

原來真的會有人站在她這一邊。

原來在她看桑家人和睦溫馨、其樂融融時,也有人在為她牽掛。

容訣做完一切就打算離去,然而就在他打算離開的那一刻,身後傳來了一聲猶豫又輕微的聲響。

“……多謝。”

容訣默了一默,而後柔聲開口。

“不必道謝。”他道,“我說過的,桑寧寧,你以後會擁有比這還要好得多的東西。”

她會一直向上攀爬,她的人生光輝璀璨。

吱呀一聲,木門輕輕閉上。

桑寧寧徹底鬆了口氣,抱著劍放任自己倒在了床榻上。

握劍的手還在控製不住地顫抖,桑寧寧怎麼也控製不住,最後氣惱地將新衣服墊在了掌下,用指腹輕輕捏著,才好上許多。

有一件事,桑寧寧一直隱瞞著所有人。

她怕怨魂。

從小就怕。

很怕,很怕。

因為在小的時候,她曾看到一隻巨大的怨魂依附在桑雲惜身上,但當她驚叫說出這件事

時,換來的隻有無儘的謾罵與毒打,還有那個怨魂可怖的笑聲,與嘲弄輕蔑的眼神。

無人信她。

……

出了門,容訣臉上的笑意依舊不改。

他語氣溫和地問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還能有什麼?

倘若還是個人——倘若她還是那個被父母庇護著的孩子,婉娘定然是要翻個白眼的。

但她不能。

一來,她已經不再是人。

二來,她根本打不過麵前這個修士。

婉娘掂量了一下雙方實力,眼珠一轉,不懷好意道:“你妹妹有句話沒有告訴你。?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容訣挑起眉梢。

“她說她不信怨魂,於是我便問她,倘若你兄長也變成了怨魂,你又當如何?”

室內一時沉靜無聲,落針可聞。

就在婉娘疑心對方是否聽清這句話時,她聽見對麵之人輕輕笑了一聲。

“自然是,‘不信’。”

依照桑寧寧那倔強又認死理的性格,她隻會給出這一種答案。

“不。”

“她說的是,‘我的哥哥不會變成怨魂’。”

說到這句話時,婉娘仍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嘲笑。

“多麼幼稚又愚蠢的想法啊,這個世上竟然還有這樣愚鈍的人,居然心甘情願地替他人保證……”

容訣靜靜地看著她。

這就是怨魂。

醜惡,扭曲,嘲笑一切真情,對一切都擁有著最極端的惡意。

他抬起手,婉娘瞬間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般,瞬間沒了聲音。

容訣輕聲問:“她還說了什麼?”

即便是問話,他也絲毫沒有放鬆對她的挾製。

婉娘猶如被捆綁在樹上的螞蚱,四肢掙紮著,勉強才用怨氣衝破了一絲小口,聲音都變得淒厲。

“她、她說,‘那這個世間怕不是沒救了’。”

容訣一怔,原本揚起的唇角放平,手指上繞起的黑氣頃刻間消散。

婉娘疑惑的發現,麵前這個強大無比的修士在這一瞬,宛如初生的嬰孩般迷茫。

光風霽月的青年歪了歪頭,竟是向她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婉娘:“……”

有那麼一刻,婉娘很想罵人。

但她不敢。

察覺到這位身上可怖的氣息,婉娘不敢冒犯,縮著頭答道:“大概、大概就是,那位小妹妹覺得,您是她心中最最好的存在,所以倘若有朝一日,連您都成了怨魂,那這個世間就沒救了。”

倘若……麼?

青藍色鱗片不知何時冒出,落在了脖頸處後方雪白的肌膚上。

長久的靜默後,容訣笑了笑,問道:“你想要什麼?”

婉娘莫名其妙地被帶走,怨魂本就沒什麼好脾氣,此刻又聽見了這直指她變成怨魂中心的話,更是再也克製不住自己的怨氣。

“我想要什麼……想要……”

婉娘斷斷續續的重複著,而後室內狂風驟然起,婉娘陰惻惻地笑了起來:“我想要那些人償命,想要那些人也體驗一把我們的苦痛,我還想要——”

“你還想要她。”

輕柔含笑的嗓音打斷了婉娘的話。

婉娘原本的氣勢驟然被打散,她如泄了氣的皮球般猛地轉過身,然而還不等她故技重施,就再次被牢牢地釘在了原地。

“我不許。”

婉娘掙紮無果,試圖辯解:“我沒做什麼,隻是想想,畢竟你妹妹她那麼乾淨……”

“想也不許。”

怎麼?

管天管地還管起她這個怨魂來了?!

婉娘索性破罐子破摔,順口胡扯道:“我就是想要她又如何?!她又乾淨又單純又可愛,還願意聽我說話!你又不是怨魂,自然不懂你這個妹妹有多難得!”

容訣安靜聽完,揚唇輕巧一笑。

婉娘忽然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黑夜之中寂靜無比,唯有青年溫和的嗓音在室內回蕩,字字清晰。

“倘若,我是呢。”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有多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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