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你先放開我!”
那小弟子的衣領被桑寧寧揪著,頓時臉漲得更紅了。
若非反抗不了,他高低要掙脫開,還要回頭罵上幾句。
這姑娘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哪有上來就勒人脖子的!
還是方才在與他說話的那個修士反應過來,看著桑寧寧這張眼熟的麵孔,略一思索,試探性地開口:“閣下可是司命峰一脈的弟子?可否先放開我的師弟?”
桑寧寧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多有不妥之處,立即鬆開手,低聲道;“抱歉,是我失禮了。不知素心師姐如今狀況如何?我可否能去探望?”
那兩位弟子對視一眼,隨後年長的那位抬手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沈師姐如今就在山上,這位道友,請。”
……
“事情就如此。”
比起桑寧寧的憤怒,沈素心反倒表現得極為灑脫。
她甚至反過來安慰桑寧寧:“不過一斷臂罷了,又不是接不上了,最多費些功夫……技不如人,是我應得的。”
這話的話音尚且未落下,沈素心就倏地止住口,手忙腳亂地想從床上起身:“你、寧寧師妹,你彆哭啊。”
桑寧寧伸手將沈素心按了回去,又抹了下臉,硬邦邦道:“我沒哭。”
沈素心掩唇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算了,她說沒有就沒有吧。
桑寧寧蹲下身,半跪在地上,仔細看沈素心的傷口。
沈素心斷了右臂,此刻右邊的衣袖軟塌塌地垂下,袖口落在床上,堆積疊在一處,如浮雲落霧。
桑寧寧道:“手,怎麼治?”
“藥材繁雜,我父親已經去籌集。”說起這個,沈素心的眉頭也微微蹙起,“那桑雲惜的劍似乎有些古怪,原本我師父可以直接醫治,但不知為何,卻對我的傷口全然無效。最後還是衡元宗的長老出手,幫了我一把。”
桑寧寧默然了許久,才小聲道:“我當日離開青龍洲前,也砍斷了桑雲惜一臂,聽說這麼多年,她的胳膊也沒……”
然而這一次,沈素心卻沒有耐心地聽完,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打斷了桑寧寧的話:“與你無關。”
桑寧寧抬起頭,神情執拗:“可是桑雲惜……她身上有不對之處。”
“我知道,在與我比試之後,她就被流光仙長帶走了。”、
桑寧寧悶聲道:“……但是,我該早些提醒你的。”
沈素心看著她這懨懨的模樣隻覺得好笑,心頭倒也慰貼。
她明白,對於桑寧寧而言,她做的和想的,永遠比嘴上說得多。
沈素心抬起左手摸了摸桑寧寧的臉,又順勢落在了她的腕上,借著桑寧寧的力氣站起身:“你還記得小揚入司命峰時,我曾對他說的話麼?”
桑寧寧一怔。
“我說過的,寧寧,‘他自己不好好練劍,就該被打,
挨幾下也不是大事’。”
“換做是我,也一樣。”
沈素心握著桑寧寧的手,輕聲細語道:“這一次,也算是給我一個教訓。”
察覺到沈素心麵上的疲憊,桑寧寧沒再多言,隻退了出去。
在她離開後,沈素心的麵上終於多了幾分憂愁。
她望著窗外,怔怔的出神。
先前與桑寧寧說的那些話,又何嘗不是沈素心在告誡自己。
要冷靜,要理智,不能壞了師門的大事。
是的,沈素心已然知道這是流雲宗設下的一個局。
對於桑雲惜火燒村落且與怨魂勾結一事,流雲宗內部爭論不休,青龍峰長老不知為何,一反常態,堅決否認此事。
無奈之下,雙方各退一步,選擇用“宗門大比”一事,來試探一下桑雲惜的深淺。
誰知,竟成了這個結果。
試探是試探出來,那桑雲惜當日狀若瘋癲,饒是被流光仙長釘在了原地,趴在地上也想去勾她那條被砍下的右臂,嘴上還不斷重複著“我的手臂……哈哈哈……是我的手臂……”
想到那個場景,沈素心從心底覺得不寒而栗。
總感覺,對方……好像已經不是人族了。
思及此,沈素心不免又想到藥方。
她方才沒有說實話。
對於在藥方中所必須用到的玉容花,容家那邊不知為何反複推諉,竟然還說他們的玉容花不知為何一夜之間全部凋零,根本找不到可以入藥的……
“哈哈哈哈哈!素心徒兒!你不必擔憂了!”
大誠真人推開房門,大步流星地走來,滿臉的喜色擋都擋不住。
他故作神秘地舉起手,放在沈素心麵前:“來看看,這是什麼?”
沈素心微微蹙眉:“師父這是……?”
“這是玉容花!為師看了看,年份恰好可以入藥!”
沈素心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音:“這是誰留下的?”
大誠真人一愣,舉起的手都抖了一下:“就是方才來看望你的那個桑師侄呐——她竟沒告訴你麼?”
平心而論,大誠真人聽到“桑寧寧”時,心頭還是有些彆扭。
儘管知道這是個好孩子,也知道她與自家好徒兒關係好,但是桑寧寧到底是哪個桑雲惜的姐姐,那桑雲惜身上全是古怪不說,又剛剛砍斷了他乖徒兒的手,大誠真人正是一腔怨氣沒處發呢!
誰料,在她臨走前,竟然留下了這麼一個驚喜。
那時的大誠真人眼疾手快地摁住了木匣,恨不得直接揣入懷中,但麵上還是老神在在道:“這可不是什麼容易得的東西,真要給我?你可想好了?”
哪曾想,這丫頭竟然比她還要直接。
“大誠真人請快些。”桑寧寧道,“勿要讓師姐多慮久等。”
“嘿,你還彆說。”大誠真人回憶起這一幕,咂咂嘴,“這丫頭那雙眼睛黑漆漆的,瞧著還怪滲人的呢。”
沈素心安靜了一會兒,隨後眉目一點一點的舒展開,露出了一個婉約溫和的笑。
她曼聲道:“師妹都這麼說了,師父怎麼還不快些?”
見沈素心如此,大誠真人心頭的大石終於落地。
罷了。
這次,就當他馬失前蹄,欠了這司命峰的小丫頭一次。
……
“這青龍峰怎麼需要這麼多人?聽說連衡元宗都去幫忙了!”
“嗐!還不是這宗門大比?誰知道竟然被人發現,這青龍峰上藏有怨魂多年,還蔓延至山下的城鎮……”
“波及到了何處?”
“說是什麼鴉羽鎮——”
原先開口的弟子驀地止住,回過頭細細的打量開口之人,幾秒後,驚喜道:“你是司命洲的桑師姐麼!”
她這一嗓子嚎出來,不少弟子呼啦啦地圍了過來。
“這就是桑師姐?”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聽說她劍法極好,且年紀輕輕就金丹了!”
“唉,這次宗門大比她怎麼沒參加呀?若是在場,說不定還能再砍斷那桑雲惜一條胳膊!”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倒是先前那個外門女弟子有些不好意思,臉蛋紅撲撲的開口:“桑師姐勿怪,是我們太激動了。”
明堂洲同仇敵愾。
因著沈素心的事,他們對於桑雲惜十分憎惡。
桑寧寧搖了搖頭:“無礙。”她掃視了一圈眾人,忽得開口:“桑耀安也在青龍洲麼?”
明堂洲弟子們不明所以地對視了一眼,對桑寧寧的這個問題都有些摸不著頭,但還是誠實的回答道:“是啊。桑師兄一早就去了青龍洲,如今留在那裡幫他們清剿怨魂,大抵也在鴉羽鎮吧?”
桑寧寧心頭一緊。
她抓住身邊小弟子的手腕:“勞煩師姐,請速速帶我去青龍洲!”
桑寧寧語氣極冷,被抓住的外門弟子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開口:“青、青龍洲的何處?”
“西南處的邊緣。”桑寧寧道,“一個叫段家村的地方。”
……
斷壁殘垣,黑霧雲集。
又是一片血色的怨氣。
村民的屍體一具一具的橫斜在半路上,桑寧寧甚至來不及去看他們是否是她熟悉的麵孔。
她隻是不停地跑著,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急速奔跑,最後再次落在了那間熟悉的房屋中。
原先溫馨的布置已經稀疏散落,整個房子如同遭受了一場巨大的浩劫,到處都是血色與黑漆漆的霧氣。
天上不知何時羅齊了雨,桑寧寧趕到時,隻看到一個紫色的身影茫然地跪倒在地。
“景夜揚。”
聽到這聲呼喚,景夜揚怔怔地回過頭,許久後,才道:“……寧寧姐。”
他起身,走到桑寧寧身邊,啞著嗓子,道:“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他就能救下這
個屋子的主人。
桑寧寧沉默地轉過頭,蹲下身,摸了摸木雕上的血跡:“這間屋子的主人呢?”
“……沒了。”景夜揚用手捂住臉,“男主人的身體被怨魂攪得粉碎,女主人……她的頭皮被整個剝了下來,撐不了更久,也用不了丹藥……我給了她一個痛快,但她身上還有怨氣,最後也是用二昧真火少了個乾淨。”
啊。
連屍骨都沒有留下。
桑寧寧靜了一會兒,才終於能動彈。
她僵硬地轉過頭,嗓音如同浸上了雨水,詭異得平靜著:“他們的孩子呢?”
景夜揚愣在原地,機械地重複了一遍:“孩子?”
“你們說的是這個孩子麼?”
聽見熟悉的嗓音,桑寧寧和景夜揚一起回過頭,竟是奚無水不知何時出現,正背著一個小女孩,麵容焦急地看著他們。
“我剛才從南邊進來,小姑娘大概在外麵玩,這才躲過一劫——哎呀,不管是不是,你們都趕緊和我走!”
奚無水急得不行,他移到了兩人身旁,催促道,“這裡已經被怨氣浸染了,恐怕還有禍患,我們且先去避一避。”
景夜揚扯了扯嘴角,剛要走,卻被桑寧寧拉住了衣袖。
“她叫福德。”
桑寧寧撚起一道靈力,從小姑娘身上勾出了一個小香囊。
香囊有些陳舊,儘管被人保護的很好,外表依舊有些陳舊的泛黃。
但這不重要。
桑寧寧伸手探入囊中,撚出了一張符籙。
黃紙符籙邊緣焦黑,顯然是已經觸發了。
奚無水一驚,差點沒跳起來:“這是……”
“景師弟畫得符籙。”
桑寧寧抬眸看向景夜揚,將符籙放在他的掌心,一字一頓道:“是你救了她。”
景夜揚渾身一顫,竟然覺得手中這張焦黑的符籙都有些燙手。
這張符籙是他初期所做,筆鋒尚且稚嫩,還有許多未完善之處。
但它救了一個人。
景夜揚深深吐出了一口氣濁氣,內心原本出現的茫然猶疑,甚至是自怨自艾到想要放棄的念頭,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