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沒偷看，大大方方地點了火折子，讓畫成了小小一堆灰色紙屑。
傅璃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他呆了呆，搖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傅璃便捂著嘴，不敢說話了。
少爺有錢，就當破財消災了罷。
這不巧了。
原先目不斜視，直視前方的道士先生，也微不可察地低了低頭。
侍衛們欲言又止，但到底沒再說什麼。
簡歡一笑，先問了句：“公子可會畫畫？”
這兩位，卻連錢都沒要。
簡歡伸長手臂，擋在眾人麵前，目光落在傅璃身上，笑著道：“公子，我家先生雖眼不能視物，但能看見常人不能看見的。先生剛剛與我說，公子您心中似有煩憂之事？公子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家先生為您算上一卦，替您排憂解惑？公子放心，我們不收錢。今日恰巧遇見諸位，我家先生就當結個善緣……”
沈寂之收回視線，閉上雙眸，伸出雙手先裝模作樣地摸了摸畫像。
他不敢置信地望著沈寂之，人仿佛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
現下好了，知道再也見不到，反而能放下了。
傅璃魂不守舍地道了聲：“多、多謝。”
簡歡覷了沈寂之一眼，代為回答：“公子想算什麼？”
傅璃屏住呼吸，忙道：“先生……”
他不認識。
忽然間，前方的巷道裡，一名梳著雙髻的小丫頭，攙扶著一位男子竄了出來。
門內，精致的佳肴已擺滿了一桌，菜香味縈繞在鼻尖，但沒人動筷。
……
先生果然是先生，和以前他遇見的那些人都不一樣。他們隻會和他說好話，且走前都會向他要錢。
傅璃確實不太聰明，但其實他是能思考的，隻是有些慢，思考得也不全麵。
聽著簡歡的話，他想了有一會兒，才搖頭拒絕：“不、不用，算，算生辰八字，我，我已經算了，十幾回了……”
沈寂之朝簡歡伸出一隻手臂，簡歡覷他一眼，將他扶了起來。
傅長老一個化神期大能，成天樂嗬嗬地守著個寶殿，每天開開心心過日子，有個有些傻的兒子也並不在意。
等簡歡都攙著沈寂之快走到門口了，傅璃才回過神來，忙道：“等，等。”
他果真，見不到她了嗎？
沈寂之淡淡出聲：“噓。”
因菩提塔丟失一事，傅長老人如今還關押在鎮撫司，但傅夫人也不擔心。
“哎呀，抱歉抱歉！”在侍衛發難前，小丫頭便先開口道歉了，笑容明媚，令人心生好感，“我家先生眼睛看不見，我顧著照看他，沒注意到你們……”
他那雙琉璃眼，太過出眾了。
傅璃愣了下，誠實地點點頭。
傅璃走過去，將懷裡剩下的靈石全都掏給了簡歡：“我，我身上就，這麼些了……”
護衛們守在門外。
簡歡眉梢帶笑的推門而入，關門，走過來，看了看那張折著的畫，很貼心地對傅璃道：“公子，我幫您把畫燒了罷。”
“那便好了！”簡化雙手一合，發出清脆一聲，走到旁邊，拿了雅間裡本就有的筆墨紙硯，擺在傅璃麵前，“公子把要找之人畫下來也行。”
富家子弟，琴棋書畫從小都會跟著先生學，傅璃還是跟著他娘親學的。
嘈雜聲從樓下傳來，明明有聲，卻愈發顯得雅間裡靜謐安寧。
簡歡繃著臉，落在桌下的手，略微激動地扯了下沈寂之的衣擺，聲線卻很穩，笑容也很到位：“那可巧了，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先生的卦，用來找人尋物最好不過！”
傅璃壓下心裡頭的難受，感激道：“多，多謝，兩位，為，我，解惑。”
“行了行了！”侍衛抱著劍，一副見多了的模樣，這些年他跟著公子，啥樣的騙子沒見過啊，“不收錢最後不還是會收錢，快走快走！不走就彆怪我們傷人！”
不是罷，這人都快要被他們賣了，還給他們錢啊？
合格的騙子要懂得主顧在想什麼，簡歡十分善解人意的問：“公子可是不方便吐露？”
小丫頭點點頭，雙手微提著碧色襦裙，就往傅家一夥人追去：“哎，幾位等等，等等！”
……
沈寂之將手肘置於桌麵，修長的五指微屈，拇指在其他四指間輕按片刻，放下手，將畫折好還回去，冷冷吐出兩個字：“不能。”
傅璃啊了聲。
現下，真真是瞌睡了就有準備好的枕頭啊。
男子一身青色道袍，身姿清雋，眼睛用黑色紗帶綁著，蓄著半白的黑色長須，是個看起來儒雅的中年道士。
他垂下視線，隔著淡淡一層紗，清清楚楚地看見傅璃畫上的人。
有夫人的態度擺在那，下人們心便安。
小丫頭和男子避讓在一側，男子彎腰，在小丫頭耳邊裝模作樣地輕語了幾句。
傅璃點頭如搗蒜。
簡歡捧著一堆裝著靈石的荷包，被突然間掉下來的餡餅砸暈了。
三樓寬敞的雅間，窗半闔著。
兩人就打算告辭。
“我們真不是騙子！”簡歡惱得一跺腳，“你們自己看看，你家公子這樣子，心中定有煩心事，魂魄指不定被哪家妖邪勾走了……”
傅璃低下腦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知道，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一個，人。”
見少年的眼睛亮了起來，簡歡話頭一轉，“不過，公子得詳細說一下，您要找何人，對方是男是女，年齡幾何，你最後一次見對方是在哪裡？”
但畫出來，和說出來，不是差不多嗎？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沈寂之提高音量，對門外的人道：“好了。”
他仰著頭，算了蠻久，低下頭道，“大概就五千多、靈石，還請兩位，不要，嫌棄。”
傅璃看向沈寂之，這位先生坐著，看起來就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他慢慢說：“我，我，想讓先生，為我算上，一卦。”
她抿抿唇，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視線掃到沈寂之係著的黑色紗帶上時，忽而一計浮上心頭。
傅璃那雙帶著幾分呆的眼睛，一下子就灰了。
他是不聰明，他知道。
沈寂之綁在眼前的是黑紗，眼上看著堆疊得嚴實，但眼瞼下方，卻隻有薄薄一層。
早晚有一天會被放出來的咯，成天見麵，分開些日子也好，清淨！
簡歡奇怪地回頭：“公子還有何事？”
女人。
傅家一向與人為善，侍衛也不為難，點點頭就護著半呆的傅璃往前方的酒樓走。
侍衛皺著濃眉朝那男人看去。
他雖然畫得不出眾，但確是會畫的。
簡歡眨眨眼睛，反應也快：“那依公子的意思是？”
之所以讓沈寂之裝瞎，是因為不綁著他的眼睛，他怎麼喬裝都不像中年道士。
簡歡了然。
他其實知道他見不到那個人了，但到底還是會想。
傅璃卻停下了腳步，目光遲疑地落在簡歡身上，反應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有些結巴：“那，那就，麻煩，你，你家，先生了。”
他答應過對方，不能說。他雖然不聰明，但答應人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傅家侍衛昂首闊步地護著他們的小少爺，像護小雞仔一樣，行走在繁華的街道上。
侍衛冷哼，並不信，擁著傅璃就往前邊去。
簡歡雙手半捧釉色鮮亮的酒盞，輕聲細語地對傅璃道：“公子，還望告知您的生辰八字，我家先生才好為您算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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