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孩子們在苗家院子裡說話那會兒, 何小紅也在家的。
事實上，何小紅原就極少外出，眼下又臨近農忙了, 雖說也沒到真的忙到腳不沾地的時候，可總不能男人和婆婆都下地乾活去了, 何小紅這個當兒媳的翹著腳等飯吃吧？因此, 李桂芳每日裡出門前必給何小紅分派活兒，還是那種一樣樣的都叮囑仔細了, 末了還叫她背一遍, 明著說了回家要檢查的，要是沒做完或者敷衍了事，就等著餓肚子吧！
李桂芳這話還不是單純的言語威脅，而是實打實的。
其實往前兩三年，隊上各家各戶的日子都還不是那麼好的時候，每到農忙時節，“兩樣飯”幾乎是所有人家的慣例。
所謂的“兩樣飯”, 指的是一家人吃兩種不同的飯菜。像需要下地乾活的壯勞力, 就吃撈乾飯, 還是管飽的，其他婦人孩子包括老人, 吃粥或者喝稀飯，混個六七成飽就算不錯了。
苗家以前也是這樣的，倒不是故意區分開來，而是苗解放太能吃了, 他吃的飯菜倒是跟家裡其他人沒太大區彆，可質量沒差，數量上差距卻是非常大的。包括這兩年日子好過了，其實情況也沒啥變化。
何小紅自打上回開罪了李桂芳，叫她懲罰著餓了一頓後，就再也不敢招惹是非了。因此，她哪怕聽到了院子裡甄珠那扯著大嗓門的叨逼聲，也隻敢躲在灶屋裡偷偷的抹眼淚。一直到院子裡沒動靜了，她才委屈的哭出聲兒來。
這世上本來就有那種沒占到便宜就當自己吃了虧的人，更彆提何小紅是實打實的真吃了大虧。
偏生，她咋都想不通事情怎麼就落到了這一步。
最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她非但無力改變什麼，連找個人倒倒苦水都做不到，甚至於她都沒辦法替可憐的小閨女出頭……
何小紅難過極了，一整日裡都悶悶不樂的，結果活兒倒是乾得不錯，反正李桂芳交代下來的事情她都做完了，不說做得有多精致，起碼人家完成了啊！
等李桂芳回家一瞅，還頗有些意外，又見何小紅一臉受氣包小媳婦的模樣，反倒是鬆了一口氣，覺得糟心兒媳還是那個糟心兒媳，沒變。苗解放也是這麼想的，連他這種缺心眼的人都看出媳婦不高興，可他沒直接問，而是順手拎起匆忙跑回家吃飯的小兒子苗飛躍，問知不知道咋回事兒。
苗飛躍知道個屁啊！
其實，像這種姐弟組合的人家，尤其是像苗家這樣，前頭一溜兒全是姐姐的，當弟弟的被嬌慣那就不叫個事兒。就連何小紅她娘家，何小軍也是個被慣壞了的，比他哥何大軍差得遠了呢。苗飛躍的情況跟他小舅舅何小軍類似，又更誇張一些，誰讓他是老苗家唯一的寶貝金孫孫呢。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娃兒隻是貪玩外加貪嘴了點兒，彆的毛病暫時還沒發現。不過，小孩子嘛，還是格外受寵的那種小孩兒，有些許小毛病也不算啥。最起碼，他還知道要尊重長輩以及姐姐們。
被親爹抓住後，苗飛躍先慌了一下，以為他爸要罵他到處亂跑就知道玩了，結果一聽這問話，他就淡定了。略一回憶，他告訴他爸，今個兒胖子姐姐來過了，在家裡罵了她自己的妹妹又蠢又笨，然後他自個兒的姐姐就跟著胖子姐姐一起跑了，說要去學習了。
因為年歲還小的緣故，苗飛躍說得顛三倒四的，難為苗解放跟兒子思維在一個波段內，略一琢磨後，還真就弄懂了。
胖子姐姐嘛，整個第三生產隊就一個胖子，她倒是沒親妹子，可有堂妹啊。把關鍵人物一確定，苗解放非但沒能解惑，反而愈發納悶了。
這甄珠跑到苗家大院裡罵甄美又蠢又笨，結果就把他媳婦給弄得難受到不行？
認認真真的尋思了一會兒，苗解放艱難的得出了一個結論：
——他媳婦的腦子大概叫驢給踢了。
得虧苗解放沒把這話拿去何小紅跟前說，不然何小紅真能給他表演一個當場吐血。可事實上，就算苗解放憋住了沒吭聲，何小紅的日子也仍舊不好過，她在乾活之餘就光琢磨這事兒了。反正就目前看來，甄珠的日子雖然沒以前好過了，可總得來說也還算湊合，可甄美卻不行了。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咋當大人的就這麼隨她去了呢？這不是毀了她一輩子嗎？
何小紅把這樁事情翻來覆去的掰碎了細細琢磨，甭管咋想都覺得不對。先不說眼下國家大力支持教育事業，就算擱在以前，人人還說讀書沒啥用呢，可甭管是給隊上乾活還是說親找對象，讀過書的跟完全不認識字的，待遇就截然不同。就說她男人苗解放好了，隊裡公認的莊稼把式，可要是他當初多念幾年書，好歹把初中給念完了，那指不定第三生產隊的大隊長就換人當了。
這還是以前呢，現在……甚至將來，讀沒讀過書差彆肯定大了去了！
在這之後，何小紅旁敲側擊的打聽了一番關於甄美的事情。無奈，毓秀幾個因為跟甄珠關係好的緣故，跟甄美完全沒交集，壓根就提供不了什麼有價值的消息。再多問幾句，毓秀還僅僅是拒絕，說自己跟甄美不熟，盼娣就開始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她媽了，反過來追問為啥要打聽甄美。
何小紅差點兒就繃不住翻車了。
幾個孩子裡，招娣是最好糊弄的，可也是最不頂用；盼娣能能派上用處，前提是你得想好說辭，免得一個不留神圓不了謊，天知道她能折騰出啥事兒來；毓秀則壓根就不懂人情世故，說拒絕就拒絕，也不管何小紅臉色有多難看，典型的被寵愛的孩子就是這麼的有恃無恐……
最終，何小紅將主意打到了來弟身上。
來弟瞬間兩眼放光，仿若黑夜裡的探照燈。
“媽你想找甄笨蛋啊？等著，等回頭隊上的人都下地乾活忙秋收去了，我領你去找她，我知道她在哪兒！”然後她就可以蹲在一旁吃瓜看好戲了。
這一天來得並不算晚，當然對於何小紅來說，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度日如年了。好在，最終她還是見到了甄美，算起來這還是她頭一次近距離接觸這個打從一出生就被她選擇性遺忘了的親閨女。
可惜她心心念念的親閨女並不待見她。
確切的說，來弟真的很會挑時候。這天，隊上其他人的確都下地搶收去了，整個甄家老屋裡，就隻剩下甄美一個人，就連甄偉都去河邊放鴨子去了。問題是，就在她們過來後沒多久，甄珠就晃晃悠悠的過來了，手裡還捧了個碩大的肉包子，邊吃得噴香邊往她奶家走來。
自打甄興華調職回鄉後，甄珠他們家跟大房這邊的關係就陷入了冰點。當然，正麵的撕扯鬨事是沒有的，兩邊還維係著麵子情，逢年過節也有走動，就好比之前七月初，兩邊還坐在一起吃了頓飯。可事實上，甄家所有人都清楚，兩邊的關係早已不複從前了。
也因此，周萍是萬萬不敢往老屋這邊來的，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她也絕對不過來。正好，甄興華回家了，有啥事情直接推給他就行了，算下來周萍都差不多有兩年光景沒跟公婆打照麵了。而要是甄興華忙的話，使喚甄珠就好了，她很樂意幫著跑腿，要是能順手給她點好吃的，那就更好了。
這不，甄珠又被使喚著跑腿，好巧不巧的叫她碰到了何小紅和來弟。
甄珠很是驚訝，不過她也沒說啥，反正她就是一帶話的：“傻子蛋，我媽說叫你們不用做午飯了，回頭她做好了我給送來。”
周萍並非不知道公婆對她很有意見，可她能做的事情有效，更學不來討好賣乖那一套，隻能盤算著最近農忙，她又不下地，就幫著多烙了些餅子包了些包子，好叫兩邊的關係稍稍緩和一下。
其實真要說起來，周萍那點兒小毛病也不算啥。隊上也有那種明明結婚生了娃，卻還是向著娘家有啥好東西都往娘家塞的婦人；還有那種對著公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轉身又去討好娘家兄弟的；再就是，公婆但凡多吃點兒多喝點兒，就橫眉豎眼跟仇人似的。
比起那些人，周萍算是孝順媳婦了，她壓根就不介意孝順公婆，讓她幫忙乾活行，讓她拿錢給公婆也成。反正，錢是她男人賺的，給她男人的親爹媽花一些，有啥不成呢？哪怕甄興華的工資不如前些年的，可其實相對應的，給父母的孝敬錢也不如前些年多了。
如此這般，兩邊是不如前些年關係和睦了，可起碼也沒繼續惡化下去。
“……聽見了沒？傻子蛋。”甄珠把話帶到後，見甄美沒答應，又問了一聲。
結果，甄美氣呼呼的朝她奔來：“你才是傻子！不對，你是胖子！”
“對呀，我是胖子你是傻子。”甄珠又啃了一口肉包子，還不忘吧唧嘴，“香噴噴的大肉包子，一口下去全是肉肉，真好吃啊！”
甄美給氣哭了，這半上午的，早飯已經消化了，她肚子餓得扁扁的。偏剛才來了莫名其妙的人，她又要盯著不讓人順走家裡的東西，還要聽那個一條腿的女人逼逼讀書的重要性，沒等她把人轟走，討厭人的胖墩子堂姐又來了，還故意饞她！
“你走！你們都走！走走走！哇……”
看到甄美真的哭了，何小紅心疼壞了，忙開口勸道：“珠珠，你妹妹也餓了，你把肉包子分她一半唄。”
甄珠斜眼看她，眼神裡明晃晃的都是嫌棄：“有你啥事兒？”
何小紅一噎：“呃……這不是你妹妹嗎？你們姐倆要和和氣氣的，咋能老拌嘴老打架呢？”
“就拌嘴就打架，你管得著嗎？”甄珠衝她扮了個鬼臉，得意洋洋的啃起了肉包子，沒幾口就都下了肚，“吃光啦——傻子蛋，有得看沒得吃！略略略~”
甄美氣得衝上來就要打人，甄珠肯定不能站在原地挨打，一邊躲閃一邊還手。
這要是甄家其他人在場就壓根不會當個事兒，隻因為這些年裡，她倆掐架了無數次，至於吵架的次數那是絕對算不清楚的。興許剛開始，家裡人還會勸著點兒，可眼見倆人掐了那麼多回，最多也就是抓傷咬傷或者哪裡青了紫了。想想勸架也挺累人了，還不如由著她倆掐，橫豎掐過了就完事了。
可何小紅不知道啊！興許以前聽人提過一嘴，可這絕對是她頭一次親眼看到正麵戰場。
吵架罵人是開端，緊接著就互相推搡打人，跟著還能掐成一團。甄美擅長用嘴咬，甄珠擅長拿巴掌拍，反正你一下我一下，誰也沒占便宜，不過也談不上有多吃虧。
一旁的來弟看得好開心啊，隻後悔沒揣上她奶炒的瓜子花生。
何小紅心痛到窒息。
……
這天，李桂芳回到家時，看到的是一個灰頭土臉且胳膊腿兒上還有很多擦傷的糟心兒媳。
她一下就來氣了：“誰打的？”
來弟瞬間舉手，完成了這一搶答，可惜沒加分：“甄珠和她妹妹打架，我媽去勸架，結果被她倆撞到了水溝裡。”
李桂芳顯然沒料到會是這麼個真相，太過於出乎意料的結果就是，她隻發出了一個充滿了迷惑的音：“啥？”
“就是我媽去勸架被撞了。”來弟言簡意賅的回答道。
沉默了片刻後，李桂芳轉身去乾活了，多一個字都不想跟何小紅說。